常慧端的是一派怡然自得,对殿内的动静充耳不闻,那盘红枣牛奶糕很快就下去半碟。
感觉自己胃里不再有饥饿感后,她才接过锦刺手里的绸缎手帕擦擦手,又端起茶水饮了一口,中和掉糕点的甜腻感。
斜对面安嫔的表情都快维持不住了,她磨着银牙把字眼咬得很重:“和妃姐姐真是好胃口。”
常慧脑海中问号快速飘过,这就叫胃口好了?
这糕点她说是用了半盘,但这盘子并不大,也就叠着摆了六块红枣牛奶糕,更别说这牛奶糕还小巧玲珑,每块牛奶糕的大小,也只有后世两只矿泉水瓶盖合起来那么大点。
这宫里妃嫔的食量也太小了吧,常慧想着,目光带着隐晦的怜悯,不动声色地在殿中的各枝花儿身上扫过去。
一眼望去,满殿没有一个身材丰腴、体型稍胖的妃嫔,这也难怪康熙早年子女大多都夭折,母亲都是些半大姑娘,身体还瘦弱,那生出来的孩子能健康到哪儿去。
她只顾着自己沉思,安嫔被晾在一旁,感觉自己脸上像是被人狠狠抽打了几下,火辣辣的烧疼。
她这幅模样,倒是让宜嫔当做笑话看了一场,连心情都跟着舒畅起来。
宜嫔乐得看安嫔吃瘪,佟佳贵妃心里就不这么想了,昨天虽然是安嫔压她一头,可最后却还是让这新进的和妃得了利。
这是大封后宫后,除了正宫皇后以外第一位侍寝的妃嫔,这样的脸面,不用猜她也知道这段时间里,后宫那些见风使舵的奴才会怎么去咸福宫讨好。
佟佳贵妃有意挫挫常慧的风头,嫣然一笑道:“和妃妹妹的性子可真是沉稳,任这安嫔都要说到两嘴发干了,也不见和妃妹妹纡尊降贵回应两句,莫不是……打心里不愿意跟我们这些妃嫔们为伍?”
她话音刚落,殿内妃嫔的神色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连钮钴禄皇后也坐直了身子,朝常慧这边望了望。
这话可就严重了,高位妃子对低位妃嫔摆架子,最多会被人觉得性格小家子气,行事乖张罢了,可最后这句,倒是故意暗示常慧不愿和其他妃嫔接触,心另有所属。
这皇帝最
忌讳后宫是什么?就是头顶冒绿。
这种凡是和妃嫔沾上边,即使什么也没做过,都会被皇帝记在黑名单上,要是再被抓到错处,不去冷宫也要被撸职位。
常慧自然不愿意自己头上扣着一顶大黑锅,见她们都盯着自己,便做出一副十分茫然的神情,转过脑袋用蒙语问身后的锦刺:“嬷嬷,她们在说什么啊?演画本子吗?”
锦刺笑眯眯地回道:“主子,各位娘娘在同你打招呼呢。”
上座的钮钴禄皇后瞬间有些乐了,她从小就是满蒙汉兼顾,自然是听得懂,现在看和妃这模样,怕是在汉话方面有些困难。
这就好比:这安嫔和佟佳贵妃搭了戏台子唱大戏,结果台下听戏的和妃竟然是个聋子。
钮钴禄皇后也不主动提醒,看着和妃身后那位嬷嬷抬脚往前走了半步,对着她行了个礼后朗声道:“禀皇后娘娘,主子自小在草原长大,对汉话不太精通,皇上特令奴婢作为主子的翻译,若是有什么事让主子知晓,告知奴婢便可!”
锦刺声音不算太大,却又刚好能让殿中的妃嫔听清楚。
殿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连宫女嬷嬷都忍不住低了低头,努力把脸上表情给藏起来。
安嫔都想找个地缝把头给塞进去、藏起来,这简直比被人怼的说不出话还要难堪,她手隐在大袖下,将布料都给拽拉到变了形。
佟佳贵妃脸色更难看些,从昨天到现在,她没一件事顺畅过,她深吸口气,端着茶杯灌茶水,希望能借着茶叶苦涩努力咽下这口郁气。
罪魁祸首常慧模样无辜极了,还很欠揍地问了句:“皇后娘娘,是有什么事吗?”
她后面这句话说的磕磕绊绊,音调也不准确,钮钴禄皇后终于舍得出面打圆场,用蒙语淡淡地回道:“无事,她们只是在聊那御花园的桂花开得好。”
说完,钮钴禄皇后又很快补充了句:“你既然不擅汉话,以后在本宫这便说蒙语吧,其他的让嬷嬷翻译就行。”
常慧站起身朝皇后福福身,感激地说道:“臣妾谢过皇后娘娘!”
皇后让她起身后
,优雅地摆手结束这场尴尬的请安:“今日就到这儿,大家都回去用早膳吧。”
皇后一发话,所有人都起身告退,按照品级最先出去的是佟佳贵妃,然后是常慧。
常慧只落后佟佳贵妃几步,从身后看,佟佳贵妃头上的步摇晃得很急,也间接衬托出了它主人此刻的心情。
历史上,这位佟佳贵妃笔墨最多就是在康熙二十八年,她被康熙拟旨封后,结果不足一日,就病逝在了承乾宫,而现在的佟佳贵妃面色红润,中气十足,一点儿也不像会早死的人。
这位佟佳贵妃生了一位女儿,结果只活了几个月就夭折了。
常慧猜测,她死的早八成也和生产有关,毕竟在生产时伤了身子导致短命的大有人在。
很快佟佳贵妃就走出了坤宁宫宫门,坐上轿辇扬长而去,在这后宫,只有嫔位以上的主子能乘坐轿辇,贵人出行还能混个两人抬的小轿坐坐,再往下就只有走路了。
住得近也就罢了,住得远的常年走下来,小腿都得粗上一圈。
好在常慧并没有这种烦恼,她的轿辇已经停在外面了,回道咸福宫时,乌柳刚使了人去提早膳,见她回来连忙扶着她往正殿里走,说:“主子,衣裳和水已经备好了。”
这个时间点,太阳才刚冒出来个尖,温度也还算凉快,常慧去换了身宽松的衣裳,脚下也换成平底绣鞋。
等收拾完,宫里太监已经提着膳食回来了,常慧洗完手才去吃饭。
早膳依旧很丰盛奢侈,摆了整整半张桌子,枸杞银耳汤和几样粥还冒着热气,还有几碟腌菜和一些包子薄饼类。
常慧先喝了一口牛奶杏酪,又将筷子伸向春卷。
乌柳帮她盛了一碗滑肉鸡粥放在旁边,就站在旁边待着,静静地看着她大快朵颐。
主子用膳却不用奴才伺候,锦刺嬷嬷这是头一回碰见这种情况,不过在深宫浸淫多年的经验使她没有自作主张,学着常慧立在一旁。
在这宫里当差,想要活得长久就要做到三不,不多听、不多看、不多说。
常慧吃了一盘春卷和一张薄饼,就着咸菜喝了三碗粥,最后还把那碗牛
奶杏奶酪给喝完了,她这个食量,在后宫里都堪称是大胃王了。
看着桌上那些没怎么动的吃食,常慧只能遗憾地揉着肚皮,让乌柳她们拿去分了。
有乌柳在,她也不怎么管事,只是每次乌柳暗中看上哪个宫女太监想要提拔起来,会在她跟前过过明路,不过现在既然有锦刺嬷嬷,常慧秉承着物尽其用的道理,就把训练宫人的任务交给她了。
这种事锦刺可谓是得心应手,这也表示主子信任自己,拍拍胸脯便应下:“主子您放心,奴婢一定替您把这些人训练的规规矩矩。”
她明面上是乾清宫的人,实际上是由慈宁宫那边出力提拔起来的,这次被指给和妃,慈宁宫那边也出了力。
锦刺这个年纪,无非就是找个好主子,然后安安稳稳地等老了放出宫享福去,但她承着苏麻喇姑的恩情,自然是得令来咸福宫尽力。
来之前她还想着,这咸福宫的主子和妃娘娘虽然不会说汉话,但是后台大,若再是个野心大的,那些咸福宫可就不是个好去处。
不过她也仅仅是想想而已,慈宁宫有令,只能硬着头皮上,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锦刺提着的心放下去些,这位新主子,看着不像是个野心大的。
这些想法都只能藏在心里,锦刺面上不显露半分,在主子的示意下退出了殿内。
常慧把人都差使出去后,没去里间睡回笼觉,反而折身去了书房,翻出画纸铺开准备工具画画。
这时代没有炭笔和铅笔,现在夏天她也不可能让乌柳去内务府领木炭,就顺手拿了画眉用的画眉墨当炭笔使。
刚准备抬手作画,外头就传来乌柳的声音:“主子,乾清宫和慈宁宫那边都来了人。”
常慧放下东西出去,就看见外头站着两拨人,一拨是梁九功打头的,另一拨则是个年迈嬷嬷,不过相同的是,两人身后都跟着一群太监。
“奴才见过和妃娘娘,给和妃娘娘请安。”
“奴婢见过和妃主子,给和主子请安。”
梁九功和嬷嬷一同行礼,不过听这称呼显然是慈宁宫那边的嬷嬷更亲近些。
锦刺在常慧耳边翻译
着,常慧装模作样地点头:“让他们都起来吧。”
两人起磕后,梁九功甩袖让后面太监上前,“这是皇上命奴才给娘娘送的东西,是内务府刚进的红琉璃茶具和一斤樱桃。”
常慧有些无语,甚至还想骂人。
这康熙在后宫份位上抠门也就罢了,怎么赏赐也抠,银钱首饰没有就算了,送一套红琉璃茶具就把她打发了,还有这樱桃说一斤就一斤,半点都不含糊。
不过就算如此,常慧依旧要满脸开心地接下这些东西,还得说感谢。
康熙抠门,她也跟着抠,假装不知道宫里赏钱这回事,大大方方地目送梁九功走。
梁九功都忘了这茬,直接把手中拂尘一甩,行了个礼就领着人退下了,退到宫门时,他还竖着耳朵听了一嘴慈宁宫的赏赐。
“蜀锦十二匹,云锦八匹,翡翠镶金手镯一对,东珠一盘,猫眼石、琥珀、红玛瑙、芙蓉石各一盒、……”
这么一相比较,乾清宫的赏赐确实有些寒碜了。
那嬷嬷念了足足有五六分钟,上到锦缎家具珠宝首饰,下到茶叶香料和银钱,听得常慧脑袋都绕住了。
这唱名其实就是念给别人听的,念完后,嬷嬷把礼单交到锦刺手上,福了福身用流利的蒙语道:“和妃主子,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两位主子让老奴代为问安,让您什么时间得了空去瞧瞧,若有吃的穿的住的不妥当,便差人去慈宁宫找两位主子,好替和主子做主。”
常慧虽然没见过两位太后,但还是真心实意地道了句:“臣妾谢太皇太后、皇太后的赏赐。”
有康熙在前头做比较,这慈宁宫出手简直就太大方了,连赏人用的金银叶子和金珠都有,她也不能白拿了这钱什么也不做,便又许下得空去请安的话。
常慧让乌柳抓了一把金叶子给这嬷嬷,嬷嬷揣着金叶子乐颠乐颠地领着人走了。
这两按人来得匆匆,去也匆匆,常慧活动活动骨头,吩咐道:“乌柳,让人把东西都搬进小库房,家具看看合适的就摆出来用,至于樱桃和红琉璃茶具……先放着吧,我等会瞧瞧去!”
乌柳:“是!”
赏
赐也完了,常慧想着这下总该没什么事了,她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往殿内走,走进殿里还想着是继续画画呢还是补个回笼觉时,乌柳紧拧着眉头快步走进殿中。
常慧叹口气,撑着额头道:“怎么了,是又有什么事吗?”
乌柳回道:“主子,刚刚西偏殿的张庶妃求到这边来了。”
常慧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求什么事?”
乌柳神色凝重地说:“张庶妃的宫女求您帮忙传个太医,说是张庶妃……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