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陈元狩来到皇城的日子,他也确实应当赚了些散钱了。
在谢宣对原书剧情的记忆里,陈元狩来到皇城的最初的那段日子里,是靠给国都规模最大的地下赌场里某些不守规矩的纨绔子弟做打手,挣了些解决吃穿用度的钱。
这座地下赌场建于皇城最繁华的客栈之下,名叫“平天楼”,许多贵族子弟都喜欢到此消遣。
其中的大部分赌徒都不知道平天楼最大的老板是谁,只是跟着许多人喊他“许半仙”,又知此人家缠万贯,挥霍不尽,对外称自己是赌仙下凡。
但谢宣知道,这个许半仙乃是朝中的大学士许向学的儿子,真名叫许琅,字望月。
他爹许向学虽然是个学官,却是卖私盐起家的。
许向学这个人没怎么读过书,却很有买卖手段上的本事,又很能与人攀谈。
一来二去,靠着他的机灵,他所做的私盐买卖一下子就达到了垄断民间私盐业的高度,甚至与官盐平起平坐。
又因官盐的买卖需要途径的中转过多,远远及不上私盐便宜,许向学的生意因此越做越大。
而且他这个人非常有个性,尽管做的是违背法律的事,但该交给朝廷的税,他一分钱都没少交。
幸运的是,这个奇怪的私盐贩,在一个奇怪的朝代,遇到了一个奇怪的皇帝。
这个皇帝就是刚上任时的老皇帝。
老皇帝非但不惩治他,反而看中了他独特的本事,想拉拢他进朝做掌管官盐买卖的司盐都尉。
对于朝廷能注意到他这件事,许向学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
他自幼便有个读书做官梦,可他父亲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商人。
虽然许向学做的是商人,但他早已厌倦了做买卖,于是他请求用自己的私盐生意谋一个文官官职,既能让他做官又能让他读上几本书。
老皇帝听了他的想法,便封他做了掌管宫中文阁的大学士,此职不需太多实际的学识,说出去又是个体面的官职,还能供许向学读文识字。
这样渴学了一辈子的许向学,生出的儿子许琅却出了名的不学无术。
许向学做私盐贩时存了好
些钱财,他通通准备留给许琅,想供他做成一番大事业。
许琅对此乐得不行,对着他父亲感激涕零,三叩九拜。
次日,许琅用这笔钱中的一小部分去开了家地下赌场,成日里日夜颠倒、花天酒地。
将这事说回来,许琅倒也算是继承了他父亲的本事,甚至还做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在十七岁的年纪,就开了一家极为成功的地下赌场,赌客各式各样,又源源不断。
平天楼在《通天》里也不仅仅是一座赌场,后来还会发展成一座隐秘的皇城情报楼。
在陈元狩与他结识的朋友打下淮南城,然后再次隐姓埋名回到皇城时,因许琅生性不羁,又尤其喜爱做那些不走寻常路的事,便颇有远见地结交了陈元狩这个朋友。
大概在顺安五年时,虽然平天楼表面还是一座地下赌场,背地里却成了辅助陈元狩夺权大业的情报楼。
关于这些事,小说里的谢宣一概不知。
他所捏住的那点随时可能流走的权力,最终也被他平日里颇为熟悉的人联合夺走。
在这些人中为首的,是一张素未蒙面的生面孔。
陈元狩写给谢宣的信,信中的内容说白了就是句调戏,谢宣在看过之后,心情上倒也没什么太大的波动。
只是信里夹着的四文钱,却唤起了谢宣对《通天》一书的剧情的回忆。
谢宣忽然意识到,在此时选择夺回朝廷里本该属于他的政权,是他做的一个极为正确的决定。
他坐在最高的位子上,又有着最俯瞰众生的上帝视角。
只要他能够靠政策将权力集中,在某些变数到来之前,适时地扼杀它们,确实能够供他高枕无忧好长一段时间。
他也确实不能杀陈元狩。
他若是杀了,他面对的将会是隐没于民间里、随时可能咬他一口的某一个身份未知的“陈元狩”。
到时谢宣便会丧失一切他对书里的记忆能够给他带来的巨大优势。
而他如今不杀陈元狩,只要做到在陈元狩大业的中间阶段将其阻断,他就会多上许多主动权。
称帝这等大事,少了原书里的任何一
个环节都难以真正做成。
老皇帝死前,他把很大的心思都放在守太子之位上。
那些比他大了许多岁却面目狰狞的皇兄们的面孔看得他日日难以入眠。
到了如今,等他真正去想、也想通一些事后,谢宣觉得他活过二十四岁甚至活的更久是一件完全可以做到的事。
说两日便是两日。
在拜访薛府后的第三日,这一日谢宣特地以身体不适为由取消了早朝,待在寝宫中百般无聊地修剪花瓶里的枝叶。
他所为的,就是等现在这一刻。
刚到辰时,薛书仁就跪在了寝宫门前。
这是在上一次提议“秀女大选”后,薛书仁第二次主动求见于他。
宫中侍候的宫女们也难得见到这位相貌生得如同天上的貌美谪仙的小皇帝在面上露出不参虚假的悦色。
谢宣放下手里的剪子,又穿上靴,客客气气地将薛书仁迎进门。
不出他所料,薛书仁果然同意了,甚至比他想象得更为爽快。
次日的早朝,谢宣将这项政策直接纳入中央制度,朝堂下一时鸦雀无声,唯有史官薛书仁高喊“皇上英明”。
煜朝的史册上在最新一页增了一行娟秀的字迹,墨迹未干,墨香未退。
“顺安初年,新皇谢君仪立学府官制。”
这一日,暖阳和煦,皇宫里四处开满了桃花,端的是春意盎然的姿态。
不知不觉中,已是三月末。
在学府的择址上,谢宣随处选了块皇宫里荒废已久的空地。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他如此随意地选完后,薛书仁竟然夸他选的地方从方位看是块风水宝地。
学府于四月初正式建成。
在它的名字上,谢宣结合了多方建议。
比如寝宫宫女绞尽脑汁想出的“好学楼”,太监们抓耳挠腮三日,合力想出的“青云书院”,取的是平步青云一词。
再比如谢谌尧敷衍了事随口起的“狗窝”,和白枝雪以不善学识为由拒绝了帮取名的请求。
最后还是靠谢宣与薛书仁在皇宫花园的桌凳上喝了一下午的茶,想出了最后的名字。
这座供年轻的贵族
子弟与官宦子弟学习与考试的学府,这些少年人大多心性散漫、恃宠而骄。谢宣在经过许久的思虑后,最终决定将其唤为“燕雀阁”。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燕雀当知鸿鹄之志。
至于燕雀阁的开学时期,由于谢宣想尽早开展学习,又觉得中途若是经由清明,必然会打乱不少他与薛书仁原定好的学习进程。
于是这开学的日子,定在了清明的后一日。
在教谕的任命上,谢宣决定邀些在民间德高望重的老学者来燕雀阁教学。
在看了千百篇沉闷的文章后,他终于头昏脑涨着选出了文笔较为鲜活的几位,将其邀进宫里进行详谈。
谢宣将这些老学者变着法子夸了个遍,他们也个个都摆出一副十分受用的模样。
但每次在一拍即合前一刻,在他们听到燕雀阁的首席教谕是薛书仁时,都做出了或为难或愤然的模样。
有甚者仗着资历老,甚至破口在谢宣面前骂了些极难听的话。
气得谢宣简直想把方才的夸奖通通收回嘴里。
不过最后谢宣还是劝服了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
方式既简单又粗暴,又很快让他得了清净。
就是在这些老学者吹胡子瞪眼走人后,命人私下里与他们说愿意给出更高的俸禄。
解决了老师的问题后,已经到了四月的第三天。
前两天,谢宣为各种事奔波,忙得不可开交。
这件事事关重大,他身边耳目又诸多,不管是交给谁做,他都放不下这条心。
等到了今日,他总算得了空,可以在下早朝后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在他以为当真可以如此之时,谢谌尧抱着猫来找他了。
别人闲下来是用来休息玩乐的。
他若是闲下来了,便是要陪他的大侄子玩乐的。
谢谌尧摆出一副做哥哥的模样,催着谢宣换了身衣服,又硬拉着他出了寝宫,口中说得还十分有理。
“你这两日劳累过度,实在是看得你尧哥哥好心疼!按理说,你这个年纪就该好好玩,总操劳那些国事作甚。”
“我这个年纪?”谢宣被谢谌尧推着走在他前面,昨晚
批了一夜奏折的右手指尖依旧传来些许酸麻感。
听了这话,他转头扬起一个假笑,还故意掐了嗲嗓,“尧哥哥,你今年多大啊?是十六还是六十六啊?”
谢谌尧面不改色地同他胡扯,“昨日刚过完六十大寿。你终日操劳,都没能参加你尧爷爷的生日宴。”
两日不见,谢谌尧胡诌的功力愈发深厚。
谢宣停住步子顺着谢谌尧的话继续道,“尧爷爷,我走累了,您老当益壮的,要不背我走会儿?”
还不待谢谌尧回答,背后就传来急迫的脚步声阻断了这段对话。
须臾功夫,一个太监一溜烟跪在了谢宣眼前,手里还握着一道卷轴。
太监双手恭恭敬敬地捧起卷轴,“方才薛大人来过了,把这卷轴送了过来,说是燕雀阁首届的学生名单需送于皇上过目一遍。”
一提到“燕雀阁”,谢谌尧原先得意洋洋的表情就僵硬了大半。
但这对谢宣来说,无疑是他的救星。
他可不想陪着谢谌尧去一些又古怪又无聊的地方,还得为了构建谢谌尧的面子工程口是心非地夸有趣。
谢宣右手接过卷轴,又在左手掌心轻敲两下,转头对谢谌尧颇为大惊小怪地开了口,“哎呀!尧爷爷,这可真不巧,您六十大寿后一天的日子我也没办法陪您了,我们还是择日再会吧。”
然后,便踏着大步,头也不回地朝着寝宫去了。
大约在他快步走了五六步时,还听到谢谌尧在后面大骂,“不是说走不动道了吗?谢宣你个大骗子!”
比想象中更加轻松地摆脱谢谌尧后,谢宣在寝宫的木案上摊开了这份他蓄谋已久才终于得到的名单卷轴。
这些天他对于可能来到燕雀阁的少年人都进行了一番了解,这名单上也有许多他意料之中的姓名。
但这名单上有一个名字,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那日的朝堂上,他将这学府制说出口后,除了薛书仁外,就数许向学最是支持他,赶在第二个大喊了一声皇上英明。
于是这名单的末尾赫然写着二字:许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