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沉浮,雨水顺着檐角滴落,似一挂雨帘悬于眼前。抱厦内陆绥卿长身玉立,正听着许卫向他分析近日的一桩案子。
裘十三举着一把油纸伞,心事重重地穿过院子,许卫远远瞧见便收了口,瞄着他道:“司尊,十三好像遇到了什么事。”
陆绥卿也转过身去看着裘十三,裘十三原本还慢吞吞的,这下只得加快了步子上前见礼:“司尊。”
“出了什么事?”陆绥卿沉声问道。
裘十三臊眉耷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陆绥卿便看不顺眼了:“我看你是皮痒痒了?”
“属下说。”裘十三连忙道,可说完这句还是有些难以启口,抬眼对上陆绥卿的眼风,才终于下定决心:“刚刚龙泉驿传来消息,姜娘子她……逃跑了。”
“逃跑了?!”一旁许卫不禁惊掉下巴。
陆绥卿虽也觉诧异,面上却未显露几分,声线依旧平静无波:“她怎么逃的?”
裘十三便将刚刚传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十日前正值清明,她们一行抵达了龙泉镇,入住龙泉驿。当晚驿卒便照大人吩咐,将那些东西悄悄给了姜娘子,说好翌日一早再去取。可当夜驿中便起了一场大火,烧死了一名看管囚犯的解差,等火被扑灭后,姜娘子和那些女囚便都不见了。”
听完,许卫气愤地点了两下头:“这听起来倒像是那个女人的手段!”
“不会是她。”陆绥卿却一口否定,不以为意。他踱开两步,看着外头的雨冷静分析道:“她同我都中了蛊,皆需靠彼此的血才能压制体内蛊虫,逃走对她没有好处。”
“可司尊别忘了她是神医之后啊!离京的这一个月她想出长期对付那些蛊虫的法子也未可知!再说她在龙泉镇已先一步拿到了司尊的血,反正接下来一段时间她是不用急了。”
想到此,许卫就愤愤不平:“当初属下一再提醒司尊,务必先拿到她的血,才可再将司尊的血送去龙泉镇,可司尊就是不听!”
“这下好了,血拿到了,人就跑了。”
“我说了不会!”陆绥卿厌恶透了这絮絮叨叨的抱怨,声量蓦地拔高了许多,让许卫和裘十三双双打了个激灵,不敢再妄议此事。
可嘴上强硬,心里却未必如此笃定。
陆绥卿自是比谁都清楚姜念晚的心机,她当初为了复仇,为了全身而退,能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算计进去。
他知道若有机会,她一定会逃,而他能拴住她的,也不过是那只小小的蛊虫。
可她医术高超,屡屡化险为夷,能想出对付蛊虫的法子倒也不稀奇。
难不成真叫她找到了克制的方法,要弃他于不顾了……
外头雨脚如麻,不时刮进来些雨丝风片,先前还是凉爽的,可这会儿却一股莫名的燥热感漫至全身。陆绥卿抬手抻了抻领口,动作有些粗鲁不雅。
许卫和裘十三在一旁默默看着,自然看出司尊心里也开始动摇了,只是他们却不敢再乱说什么。
陆绥卿抬脚往外走去,裘十三赶忙撑伞,还未及跟上,便听陆绥卿头也不回地丢过来一句:“别跟来。”
裘十三握着堪堪支开一半的油纸伞,呆立在檐下。
“姜娘子啊姜娘子,司尊为了帮你离开上京冒了如此大的险,你怎忍心置司尊于不顾……”他兀自嘟囔着。
许卫却没他这么好的脾气,开口便是凶巴巴的:“这女人的命当初就不应该救,她如今可是要害死司尊!如今都已一个多月了,也不知司尊的身子还能撑几日!”
“如今只能期冀姜娘子心还没坏透,及时良心发现,快些将血送来。”
许卫有些怒其不争地看着裘十三,“她既然逃了就铁定不想被人找到,若再送血回上京,岂不是又暴露了行迹?咱们还是快找太医想想法子吧!”
陆绥卿立在廊下,尽管那些声音离他有些远,可还是借着风势飘入了他的耳中。愈加心烦气燥起来,这回干脆迈出游廊,将自己淋在了雨中。
他轻轻阖上眼,感受着春雨的洗礼,脑中闪回着与姜念晚从相识到熟识的一幕幕……
入春后的第一场雨,是他们在宫门前初见。他审了一夜犯人,闻了一夜血腥,出门却看见一个清丽如春梅的小娘子跪在雨中。
入春后的第二场雨,是他去薛家缉拿她归案。她扬起一张被人掌掴后带着血迹的小脸儿,惶惧又暗含期冀地看着他。
入春后的第三场雨,是他亲自送她出城门的那个夜晚。他穿着那身木槿紫的衫袍倒在榻上,鼻端是春雨的清凉和她留存在衣袍上的淡香。
如今春雨又落,人却已渺无影踪。大抵此后的每一场雨,都不再与她相关了……
心绪烦乱之际,裘十三的声音又响起在耳畔:“司尊~”
陆绥卿额间一簇:“说了不许你们跟!”
“可是司尊,这回是好消息啊!”顶着陆绥卿阴沉的脸色,裘十三迫不及待道:“姜娘子有消息了!”
陆绥卿蓦地睁开眼,瞪着面前的裘十三,“你说什么?”
“信!姜娘子写给司尊的信,刚刚被龙泉驿八百里加急送了过来!”说这话时,裘十三的手已递向前。
裘十三将伞撑在陆绥卿的头顶,信也在伞下并未湿,陆绥卿伸手便要去接,将握住时才恍然记起自己全身皆已湿透,定会将信濡湿,字迹便要难认了。
遂又将手敛回,只问:“到底怎么回事?”
“回司尊,驿使说十日前姜娘子确实在那场大火中逃跑了。但就在第一名驿使将这消息带回上京的途中,他们又收到了姜娘子的这封信,特意叮嘱八百里加急送到司尊手中!故而两名信使便一前一后,都在今日抵达了上京。”
“她亲口说的,八百里加急交到我手中?”
陆绥卿的这句话让裘十三怔了怔,没想到自家司尊在意的竟是这么一句话……
点点头:“驿使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