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念晚的话问出口后,她与陆绥卿之间的气氛瞬时变得诡异起来。陆绥卿的脸就如突然凝住的浓墨,不再有任何的表达。
等了良久,魏念晚终是不死心地复问了一遍:“陆绥卿,萧誉就是豊王对不对?”
饶是陆绥卿面上极力保持着平静无波,可他呼出的气息却已紊乱,甚至带着微微的颤音。在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费心打好的如意算盘,被人彻底拨乱了。
“原来你一直不知道……”他略显心虚地轻喃了一句,若不是魏念晚就站在他的面前,定要听不见。
这话无疑是肯定了魏念晚的猜测,可事情得到印证,魏念晚却又心绪复杂地愣在那儿。须臾后,她才不解地问起:“可他不是璟王么,且他一直说他的母妃是嫔位……”
“那时薛贵妃在你的算计下背上了弑君的罪名,被打入冷宫后为了保住性命,她自请降为嫔位。然而她的以退为进,并没搏得圣上的垂怜,圣上依旧赐了白绫和鸩酒将她秘密处死。”
“至于豊王,原本是当今圣上还在潜邸时的封号,因着薛贵妃盛宠之下诞下了龙嗣,圣上溺爱,便将昔日自己的封号赐给了他。弑君案一出,圣上便褫夺了这个封号,若不是正巧吴国递来和书希望互换质子,萧誉此时大抵已成了庶民。为了给他一个表面的荣光,圣上重新封了他为璟王。”
“原来是这样……”魏念晚消化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少不得要怨怪陆绥卿:“你明知我与薛家人势不两立,为何不早将此事告诉我?竟让我给他做了这么久的女傅,还数次救他于危难之中!”
“若早知他就是薛泊远一心扶持的亲外孙,不必等单君让动手,我早就第一个了结了他!”
这便是陆绥卿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情,他知此时的魏念晚已被仇恨蒙蔽双眼,抬手扶住她的胳膊,认真道:“不管圣上当下如何不喜他,他毕竟曾是圣上最宠爱的皇子,他的命圣上可以取,旁人取了便是死路一条。”
“死路一条?”魏念晚悲极反笑,“魏家数十口人都死在了他们薛家人的手里,从决心复仇的那一刻起,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她挥手推开陆绥卿,转身便往村外疾走。
陆绥卿两步追上她,重新握住她的胳膊,这回已是使出了四五成的力气:“魏念晚你给我站住!”
“在上京时我宁可冒着自己也会被杀头的风险将你偷梁换柱救了出来!你如今这条命是赌上包括我在内的皇城司数百号人的前程换的!你敢去求死不如我现在就直接杀了你!”陆绥卿一手钳着她的胳膊,一手高高抬起,掌锋对准了她。
这是魏念晚印象里陆绥卿第一回彻底发疯,过往就算他杀人,都是笑吟吟的,整个人极为松弛。而此刻,他却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凶兽,咆哮着,挥舞着利爪!
魏念晚不由瑟缩了下身子,出于本能地闭上了双眼。
她怕了……
陆绥卿本也没想真将她如何,只是想将她吓住不要以身犯险,可眼下见她真怕了,他的心却似被狠揪了一下。
他手上情不自禁松了几分力道,转眼看去,才发现方才情急之下过于用力,竟将她白璧无暇的腕子掐出了一圈儿深深的红痕。
陆绥卿这回彻底将手松开,魏念晚惊惧地将眼睁开条缝儿,见他没有真要杀自己的意思,这才像回了魂儿似的向后退了一步,与陆绥卿拉开个安全距离。
她不恨陆绥卿,她知道他说的话都对,她不能对赌上命运将自己救出的皇城司恩将仇报。
是以缓了缓,便道:“陆大人你放心,我方才只是一时冲动,真正实施起来我不会那么蠢地自报家门,然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何况对于唤了自己无数声“师傅”和“晚姐姐”的萧誉,她也做不到那么狠。
“我懂医术,也通毒理,就算复仇我也会让他死得神不知鬼不觉,绝不会累及你跟皇城司。”她努力解释。
可陆绥卿却被她气得攥紧拳头合上了眼。他最在意的,明明是她。
他沉默良久,再开口时仍是决然而笃定的三个字:“不许去!”
可当他睁开眼打算与她细说其中利害时,却见魏念晚的手轻轻一晃,一道白雾便蒙蔽了他的双眼!
即便陆绥卿反应敏捷地用袖子挡住眼并及时闭了眼,也仍是徒劳,等他再次睁开时发现视野只余白茫茫一片,不能视物。
慌乱中他第一反应是伸手去够魏念晚,然后先前还站在自己对面的人却已不知了去向!
“裘十三!”
“裘十三!”
陆绥卿连唤两声,候在不远处的裘十三便意识到这边出了状况,赶紧冲过来查看。
“司尊,您这是怎么了?!”
“水!快取水来!”
“是!”裘十三走出两步后又想起司尊这会儿眼不能视物,身边离不得人,便吩咐旁的手下去做,自己又回来照应着。
“司尊,他们去农户家中取水了,马上就回来!您感觉如何,可疼得厉害?”问这话时裘十三恨极了自己的失职!
方才他看到魏娘子来了,便觉司尊总算能与佳人相会,定不喜有旁人在旁盯着,是以才退得远些,不敢往这边偷窥。可谁知魏娘子也会突然翻脸,使出这招儿……
陆绥卿摇了下头,当下自是有比自己眼睛更紧急的事情,命道:“快去将她追回来!不能叫她回同州!”
“好,可是、可是水还没来,属下不能——”
“别管我,快去!”陆绥卿近乎是怒吼出来。
裘十三不敢再耽搁,应了令便立即翻身上马,朝着折返同州的方向追去!
照说事情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且魏娘子又没马,不应该跑出太远的。可偏偏裘十三沿着驿道追出二十余里,仍未寻到人影。
他只得停了马,看向驿道两旁的树林草丛。
此时仅剩的几缕天光也已褪去,月影朦胧,郊外的林木只能看出个朦胧的轮廓。魏娘子定是为防被追上,藏身在了其中。
可是二十余里路已追出来,他只一个人,还没带马灯,纵是明知她藏身于这些林木间,又如何能将人给找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