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带着船体微晃,见萧誉脚下不稳跌跌撞撞地跑上船来,站在甲板上的陆绥卿出手扶了一把:“璟王殿下当心!”
萧誉看他一眼,从他平静的眼底深处看到暗含的敌意。还有他手上的力道,又哪里是在扶自己,分明是借机阻拦。
就在两人用旁人看不懂的方式交锋之时,魏念晚走了过来,朝着萧誉见礼:“殿下,您怎会来此处?”
萧誉一时便顾不上陆绥卿了,正眸看向魏念晚,用一种带有些许怨念的目光,没有开口,却已将那句“你怎会不知”反问了出来。
魏念晚却一副看不懂的样子,还在等待他的回答,萧誉瞥一眼身边的陆绥卿,“陆司使,本王与魏女傅有话要说,你先退下。”
陆绥卿暗暗咬住牙关,饶是内心百般的不甘,可他还是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违逆一位皇子。
是以他深看魏念晚一眼,只得先下了船回码头上等待。
魏念晚就站在舱门前,萧誉急步上前正想去握她的手,忽地想起远处还有许多双眼睛看着,只得拼命克制住。
“晚姐姐,你为何突然又要不辞而别?”他的声量并不高,码头上的人听不见,这对话只在他与魏念晚之间。
魏念晚微微蹙眉,却是有些不解地重复一遍:“不辞而别?”
萧誉随即想到那本《毒经》的最后一页,纠正道:“留书出走。”
魏念晚仍是那副不明究理的表情:“留书出走?殿下何出此言?”
这回轮到萧誉听不懂了,诧然地拧着眉,然后看一眼她身后的船舱:“难道你不是正要出城离开同州?”
魏念晚轻笑出声,“看来殿下是误会了,这船是进城的,并非出城。”
萧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之后又转头看向岸上的船老大,想去求证,可又觉得他不应质疑魏念晚的话。是以放弃询问旁人,只是问她:“那晚姐姐为何会进城,昨夜去了哪里?”
既然决定回来,留在萧誉的身边,魏念晚便不会承认有心逃离,随口就扯出来谎来:“昨夜我走了觉,便想着去鬼市再买几味药材,遇到之前总在他家买药的那个小贩儿,他道他在城郊的院子里还栽种着许多我正需要的药材,是以我便等散市后赶着城门刚开,随他出了一趟城。”
说这话时,魏念晚还抬了抬手,她手里拎着的小包袱上果真有些新鲜的草药露在外面,似乎佐证了她的说辞。
这些草药其实只是魏念晚在码头等船时,信手采来的,反正萧誉对草药知之甚少,骗他没什么难度。
可听着这话,萧誉仍觉离奇:“晚姐姐若是想逛鬼市,为何不找我一道,却要独自一人冒险外出?!”
魏念晚疑惑地看着他:“难道殿下忘了自己昨夜喝得酩酊大醉,在我房里醉睡过去?”
萧誉立时被这话噎住,是了,昨夜他醉了,晚姐姐如何能邀他一起呢……
见他开始自责,魏念晚趁机又添一把火:“现下想来,或许正是殿下留在我房里的酒气太重了,久久不散,我才夜里辗转反侧,走了觉。”
萧誉拢着眉心,愈发愧疚起来,在他几乎就要信了魏念晚这话的时候,却豁然想起那本书来!
他抬起眼,看着魏念晚:“那晚姐姐留给我的那封离书又作何解?”
“离书?”魏念晚嘴角噙着莫名的笑,努力思量了思量,才想起来:“哦,原来是那本书啊,这可真是一场乌龙。”
萧誉不解地看着她,她便笑道:“那本书,原是上回我离开时留给殿下的,谁知放在屋里这么久殿下竟未发现,未将它取走~昨日整理东西时我突然看到了它,便叫映秋记得转交给殿下,早忘了里头还有一封上回出走时的留书……”
这便将所有的事情都给圆上了,不管萧誉会否真心的相信,至少魏念晚觉得是没什么漏洞的。
见萧誉脸上一点点释然,魏念晚轻笑出声:“所以殿下这么大费周章地堵住码头,是以为我又要逃走?”
萧誉反倒被她问得不好意思起来,脸颊微微泛红,缓了缓才道:“河上冷,晚姐姐既然药材也买好了,那咱们便先回去吧。”
“好。”魏念晚欣然点头,而后随他一同上了岸。
经过陆绥卿时,萧誉没有理睬他,魏念晚倒是微微侧眸瞥了一眼,语带挑衅:“陆司使也在啊,有劳了。”
陆绥卿愤而看向她时,她却已丢下这句话轻飘飘地走开了,独留他一人郁闷。
萧誉既是男子也是徒弟,站在马下亲自搀扶着魏念晚这个师父上了马车,自己才跟着上去。
看着马夫扬鞭,马车辘辘远去,陆绥卿明明站在平地上,却觉得自己好似还站在甲板上,身子有些微晃,心也跟着发慌。
直到那马车的后影消失在视野尽头,他便觉自己的心飞速下坠,似坠往一个黑暗的没有尽头的洞穴里!
马车里,魏念晚突然想起昨日萧誉无端大醉的事,便好奇问起:“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殿下因何一人喝闷酒,还喝得那样多?”
在她看来,昨日圣上准璟王回京的旨意下达,萧誉该是狂喜不已才对。
萧誉似不想破坏眼下失而复得的气氛,只打哈哈过:“一些烦心事罢了,等回去了我再同晚姐姐细说。”
“正好,那今日我就好好开导开导殿下!”说着,魏念晚从包袱里取出一只酒囊,在萧誉面前炫宝似的晃了晃,“这可是我在城郊讨来的喜酒,埋了十八年的女儿红!”
“女儿红?”萧誉蓦然想起昨晚被她哄骗喝下的那些假女儿红来,打趣道:“晚姐姐莫不是又要拿醒酒汤来糊弄我?”
“放心吧,这回不是。这是方才城外码头等船时,刚好遇见的送亲队伍给我的。”边说着,她打开塞子闻了闻,一副陶醉模样,递给萧誉也闻一闻。
萧誉接过酒囊来闻了闻,连连点头,赞道:“果真是好酒!那今日我便与晚姐姐不醉不归!”
其实这乡野间的酒又如何比得了宫里的琼浆玉液,只是魏念晚给他的,便都是他最喜欢的。
魏念晚将酒囊盖好,收起来,嘴角依旧让人如沐春风般笑着,眼底却是一片跳脱出事外,既疏离又阴鸷的冷静。
萧誉,你若当真是十多年前害得魏家满门抄斩的那个罪魁祸首,纵是你不必去吴国为质了,这条命,我也取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