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布庄掌柜刘西元正跟我阴阳怪气。
大约是先得到我要接手布庄的消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大姑娘恐怕不知道,我在布庄十几年了,你小时候,我还曾抱过你。”
我面露微笑:“元叔是前辈,不过布庄每月的进货单以及账目,我可否看一眼?”
刘西元眼神一闪。
他估摸以为我只是个小姑娘,好诓骗,招手痛快地命人去拿了。
账本都不用看,只需要他的眼神,我便知他给我看的是他糊弄谢饶的账本。
不可能是最终的。
不过我不打算立刻拆穿,只装模作样地点头:“元叔不愧是老人,我母亲定然欣慰。”
他立刻露了个笑:“大姑娘不如去歇会儿,既然日后你接手布庄,少不得劳累的时候,但你刚回京都——”
我打断他:“不碍事的,元叔你约方才账目上我们最大的供货商,明日碰个头。”
刘西元面色又是一变。
这次不是稍纵即逝,很明显是不高兴了。
看来是真将自己当布庄的主人了。
“是有什么困难吗?”我好奇地问:“我只是想感谢人家,请他们吃一顿茶。”
刘西元哼笑道:“没有,大姑娘有吩咐,那便见一面。”
“只是聊聊生意,元叔不必紧张。”
我拾步上楼,转悠了一圈库房。
下来时放轻了脚步,恰巧听见刘西元说话。
“....晦气东西,以为她自己懂什么,不过是在乡下待久了,学了一副地主做派。”
我停住了脚。
风吟气愤不过,想冲下去被我拦住了。
“不是乡下回来的么?怎么这举止不像,元叔你还记得?她小时候也这样?”
刘西元哼笑:“小时候就是个木头,怕是那一摔脑子真摔坏了——”
“掌柜的想想办法,往后她若天天来,那怎么办?”
“放心,一个小丫头还打发不了?逼急了,我便....”
后头的话我没有听清,无外乎找人杀我一类的。
这种话我从前便听过许多。
那时候我刚学做生意,难免得罪人,动了别人的利益,被针对,被绑架威胁都有。
拼着一口气,也不过是不甘心成安王府没落。
不甘心看着萧牧野如月光陨落。
后来出门,我袖中总藏着一柄小刀,此时也不例外。
不过这样的威胁于我来说,还不够看。
重新踩在木梯上,发出声响,楼下的声音便也消失了。
这个布庄,是谢司遥母亲留给她的唯一东西。
我不可能拱手看它没落。
更要借此,亮出谢司遥在京都漂亮的一面。
我退出廊下,仰头看布庄的牌匾,素咫二字,原不该配店里那些庸俗鲜艳的布匹颜色。
恰逢此时,背后传来一道颤音。
“沈、沈——”
我回眸,心道故人来的真快。
孟冬宁没多少变化,只是小腹高隆,半年过去,临盆将近。
果然是假的。
萧牧野的忏悔。
他明知孙衡死的有蹊跷,却没动孟冬宁丝毫。
沈妙缇死了。
她依旧是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侧王妃。
想来孩子诞下,离扶正也不远。
从前不就说过么,我的王妃之位,是孟冬宁不屑于抢,才得以保留。
我还得对她感恩戴德呢。
回门那日,她在院外与孟氏的那番对话,明知我父母沦落绝境,却决定隐瞒,袖手旁观。
若说萧牧野有错,错在忘恩负义,错在不信任,错在枉为人婿。
那我的恨意里,孟冬宁又何尝是无辜的?
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稳住回神。
“你是谁?”她问。
我竟不知,谢司遥便连背影都与从前的我相像么?
但我一时没说话,只是目光划过她的肚子。
我的孩子未能得见天日,就在我腹中流尽鲜血失去温度。
而孟冬宁,与孙衡的死脱不了干系的孟冬宁,却竟然好好地怀着孩子。
就如同,谢司遥母女死于无辜,而忘恩负义的谢饶却还好好活着。
我想笑。
什么世道。
“王妃!王妃来了呀。”刘西元擦过我的肩,忙迎上前去:“您下个月就该临盆了吧?怎么不坐步辇?”
孟冬宁缓缓侧头:“她是谁?”
她又问了一遍。
“这是我们谢府的大姑娘,这不,刚从乡下接回来,后头只怕王妃要订的料子,就得我们大姑娘费心喽!”
刘西元看起来与孟冬宁很熟稔。
看来是常客。
“谢司遥?”孟冬宁竟然知道,她道:“你笑一笑。”
我已经收敛了情绪,下阶至她面前,勾出一抹笑:“王妃金安。”
我知那抹梨涡像谁,更知道怎么笑,能更为凸显。
孟冬宁果真瞳孔一震,捏紧了侍女的手。
如果不是恨我入骨,或者是害怕,怎么会对只是形似沈妙缇的人如此恐惧。
“王妃曾经见过我?”我收起笑,看向她的眼睛:“是过往害怕的人?”
“大胆!怎么跟我们王妃说话的?”
我又露出好奇:“司遥听闻成安王妃失踪半年,您是侧王妃吧?”
这问话属实大逆不道,却符合我此时乡下丫头形象。
因为‘沈妙缇’不会这么说话。
孟冬宁明显放松了些,她似乎回了神:“方才是走神了,你往后接管布庄?”
她由侍女扶着,上阶进店。
“还以为侧王妃是见了曾做过亏心事的人呢。”我不答,反而状似感叹。
孟冬宁踢到台阶,站定后,情绪不明地朝我看了一眼。
刚认识她的时候,我也以为这是个心思单纯的人。
甚至觉得是我抢了萧牧野,因此,娶妾这件事,直到我死前,也从未真的责怪过她。
可后来历经的种种,告诉我不是我看的那样。
孟冬宁何尝不是借刀杀人的一把好手。
我迎着她的目光,不躲不避,十足十将自己扮成懵懂无知的野丫头。
她突然一笑。
也不知为何,自从我死后每每见她,她颊边的妆总是浓一些。
一笑时,那道阴影就总像个梨涡。
“你来陪我选布吧,我给小世子挑几匹襁褓,喜庆的事,艳一些最合适了。”
我没有异议。
说是选,其实她早来过一次,订好了要的料子。
只是在看布时,我时不时能感觉到她目光落在我的脸侧。
半年前的事迹早已消散。
我料定自己查不到什么,因此今日几次言辞暧昧,就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
我要猎物,总得先让目标主动进我的猎食圈,不是么?
恰逢近来东风吹的顺。
门外孟冬宁的侍从进了来,汇报道:“王妃,王爷下朝经过,按您的吩咐,要他稍侯,与您一同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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