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奇一直都存在着一种奢望。奢望所有的人和事,都能向好的方向发展,纵使偶然间犯了错,也能及时改了,不至于让人看穿本质,不至于让人对周遭的一切产生绝望。但身边发生的一切却一再打破这种奢望。汪宁的离去是如此,杨兆文的口蜜腹剑也是如此。
这段时间来,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无力感笼罩在身上,温言奇懒得说话,懒得动弹。但办公桌上总是日复一日的摆放着各种日程安排。接待、调研、开会、检查等等等等充斥着朝阳东起,挤满了华灯初上。无奈,只有强打着精神应付着。
温言奇到底没有听何文越的话,在研究处理涉事干部的会上,极力为何文越开脱,甚至在表决时再一次拒绝举手。但是于事无补,李辉的态度很坚决,何文越的证据又不交上来。最后,真如何文越料想的那样,县委做了免职处分,李国胜代理水利局长。
何文越倒是没有任何怨言,甚至在免职处分宣读后,当场做了自我检讨,表现的很诚恳。
薛宗誉说,何文越免职后,一天不落的到单位上班,虽说没有具体事情,甚至没有具体的办公桌,但仍然朝九晚五,比作局长时还准时。李国胜的角色转换非常快,虽说名字后面有个代理的括号,但已然是个局长的模样,不同于何文越有事好商量,这货说一不二的样子倒镇住了水利局上下。
一切渐渐的平静了下来,润通和腾达两家公司承担了返工的所有开销,泉林的各个工程又得以重新开工。前段时间的风言风语戛然而止,云州上下又恢复了常态,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难道是何文越听了温言奇的劝说?也觉得忍一忍好些?温言奇一时觉得好笑,人家都看得开,放得下,自己一个外人倒变得看不惯了。周遭的一切看似都很正常,却总觉得哪里不对,模糊的很。
不过也有明白的东西,李辉和温言奇的矛盾似乎摆在了明面上。李辉任着县委书记,温言奇汇报的时候,李辉的不同意见,温言奇不见得赞成,但表面上都能过得去。现在大不相同,具体的矛盾点在哪里,温言奇自己也说不清楚,不同意见越来越多,却懒得沟通……
马宁波说李辉对温言奇的态度时,都加了一个很字,由有意见变成了很不满。温言奇却懒懒的笑笑,不置可否,见温言奇这样,马宁波也就不再说,只是在两人中间小心处事。
人有些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只要对别人心存幻想,他就算做的再出格,也会期望下次会有个变化。一旦这个幻想破灭了,再看就怎么都不顺眼。温言奇明白,自从何文越被免了职,自己对李辉的幻想也就丝毫无存了。同时,他更明白,在李辉的眼里,自己想必也是说话无遮拦,工作不配合,矛头对准县委,就是一切谣言的头子。
看着窗外云卷云舒,温言奇无奈的摇了摇头。
于新和打来电话,告诉温言奇,段仁武调回厅里作了副厅长,俞副厅长调整成了副巡视员。段仁武的任职,都在意料之中,而俞副厅长就有些意外了,刚刚五十出头,就安排到副巡视员的闲职上,政治生涯就算是提前画上了句号,按照退休年龄,怕是要作近十年的冷板凳。
温言奇抽空回了趟明都,见了俞副厅长。对于自己的职务调整,不等温言奇问,俞副厅长倒哈哈一笑,显得很洒脱。说是几十年如履薄冰,如今退了二线,才发现生活原来可以这样过!心情好了,去厅里溜达一圈,心情不好了,连学习都不会参加,老干处长还得亲自来电慰问,一年两次体检,几次外出游玩,好不惬意……
看俞副厅长这样说,温言奇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道厅长保重身体,话一张口却后悔不迭。对一个领导说保重身体,就说明领导真的无事可做了。俞副厅长却不在意的应道:“是啊,身体健康才是第一的,如今退下来,不用喝大酒,再看见酒杯,心里居然也开始发怵。”说罢又笑着摇了摇头。
临别时,重重的拍了拍温言奇的肩膀,笑说回明都了就过来,温言奇忙说:“那是肯定,再怎么样,家还在这个院子里”。
俞副厅长再次笑笑。温言奇才明白,俞副厅长对自己退下来其实是很介意的,只是压着情绪,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长时间不见,温言奇本想借着机会同于新和、周元力俩人聚聚,不料周元力全省跑生意,一约却在千里之外。于新和笑道:“元力这厮生意搞的有声有色,自己在明都也不曾见几面,这还没富贵到哪里,就已然忘了弟兄!”。温言奇一直不知周元力具体做什么生意,却想,元力本就是个文人,如今学人经商,好不好的先不说,这般忙碌还是好些。
章书记正式接任了市委书记,温言奇去了几次明都都没有合适的机会看望。虽说同是市委书记,但毕竟是省会,位高权重、今非昔比。章书记家早已从厅机关大院搬到了明都市委的小楼里。温言奇打发走了小赵,七拐八扭的过了重重武警岗,才算是找到。
家里人来来往往,温言奇见保姆添茶倒水忙不过来,也过去帮忙,关丽说不好意思让言奇搭手了,温言奇只说应该的、应该的……
很晚也不见得章书记回来,见关丽露出倦意,只得告辞出来。
明都仍然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大半夜的居然比白天还热闹,路上的行人形色匆匆,看样子倒没有一天的疲惫。几个人从温言奇身边走过,说着哪里又开了家特色菜馆,今晚是喝白的还是啤的?旁人揶揄了一句,“现在谁他妈喝啤的?喝了胀肚子,总不见醉!”,还没开始,就像是带了醉意。温言奇扭头愣愣的看了看,心里念叨“妈的,有酒量的人,说话都这么豪气!”。
市里参加完学习,温言奇却不想立即返回云州,掏出手机上下划拉着,最终还是拨了苏梅电话,苏梅玩笑道这次还算是懂些事情,说罢又叫了孙立。
温言奇感觉车开了好久,终于停下,再下车才发现已从市里跑出去二十公里。便说:“如今市领导吃饭都这么隐蔽吗?再走都到文州了!”。
孙立应道:“整天这吃那吃的,还不是大同小异。如今都是吃环境,这里鱼塘多,正好今天没事,我们也学人家钓钓鱼,能钓上了,就让老板烤了!我给你说活鱼烤了味儿还真不一样!”。
温言奇说:“我可是没钓过,若是钓不上,今天不是饿了肚子?”
苏梅将鱼竿和凳子递给温言奇,“放心,饿谁也不能饿了你”。
温言奇笨手笨脚的学着孙立的样子,绑了鱼食,甩了线,未曾想动作幅度太小,线没甩出去,倒挂在了自己的身上,苏梅忙过来取了,埋怨说:“你这是钓自己啊?别看着鱼钩小,锋利的很呢,你往开了甩啊!”。
鱼钩进了水,剩下的就是等待。
看着平静的鱼塘,几个人一时无话,温言奇等着焦急,不时的拽拽鱼竿,苏梅笑道:“你这一惊一乍的,鱼哪里敢上钩?”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孙立抽出一根烟,冲温言奇摇了摇,“还没学会?”
温言奇说:“想抽不用学,一点就会,我是怕戒不掉”。
孙立笑笑,自己点了火,吸了一口,伸了个懒腰,“钓鱼这个事,就是耗的时间,急了不行”。
“李辉的事情听说没有?”,孙立没头没脑的问了句这话。
“什么事?”,温言奇摸不着头脑。
“你整天忙东忙西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啊?”,孙立仍旧笑笑。
温言奇和李辉的关系,想必眼前这两位或多或少的也知道些,自打出了何文越那档子事,温言奇和县委的距离日行渐远,李辉做什么,温言奇也懒得问了。
苏梅听见,奇怪的看了看温言奇,并不说话。
孙立说:“难怪,也就这几天的事情,想必还没有传到县里。闲话么,有时跑的快些,有时跑的慢些。李辉可能让人举报了!”。
温言奇心里一惊,脑子里立马弹出三个字,何文越!
却故作镇静的说:“现在的举报还不是稀松平常,我还让人举报过哩!”。
孙立摇摇头,“这次不一样,是好几个人的举报,说的有模有样……”。
温言奇扭头看了看孙立,“举报什么?”
孙立说:“还能举报什么,收钱嘛,不过我听说都是匿名信”。
“匿名?”温言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莫名的叹了口气,“实名能不能查清楚都是个问题,更何况匿名?”
“是啊……”,孙立挠了挠头,“我也觉得奇怪,一般的匿名看起来都是一个人,这次却是好几个人,说的也是好几件事。不单寄给了市里,省纪委也有。看样子像是要弄个事出来,偏偏却又是匿名,不明白”。
“省纪委也有”?温言奇诧异道。
“对啊”。孙立点点头。
孙立说有几个人,何文越是不是在其中?可这匿名信又能起什么作用,按常理,一般的匿名是不用理会的。温言奇的脑子有些乱,一时看着水面发了呆。
“按我说,也不奇怪”。苏梅冷不丁的说:“如今县市两个一把手的档案都调了省里直管,李辉虽说是县委书记,但和市里的联系也不少,这些人怕是考虑只寄了市里达不到想要的效果,才又给省里也投几份”。
“但是匿名啊?”,孙立提醒道。
“匿名,省里一般会直接下发市里办理,市里的处理结果要上报的”。苏梅说道。
“哦……”,孙立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可是……嗨,不署名,效果就打了折扣”。
苏梅笑道:“看你倒比写信的人着急!”
孙立说:“这话说的,我只是没看懂而已嘛”。
温言奇回过神,指着孙立的鱼竿说:“孙主任,你的鱼线似乎是动了一下?”
孙立看了看,忙走过去,一把拉起鱼竿,才发现,鱼食没了。“啧啧,现在这鱼都成了精了”。又重新绑了鱼食下钩。
“和李辉怎么样?”,苏梅幽幽的问道。
温言奇自嘲的一笑,“不怎么样,没在一个频道……”。
孙立说:“我想你和他也不怎么样,李辉那个人,哎……不好说。太帅了,总觉得不是干事的人”。
苏梅不看两人,自己却噗嗤一笑。
半晌又说:“还是小心些好,再怎么也做过唐书记秘书的。”
温言奇扭头看了看苏梅,苏梅仍旧是盯着水面。
温言奇说:“现在我自己都觉得好笑了,争来争去的还不都是公家事,若不论这个,我和李辉还真没什么大矛盾”。
苏梅说:“那是你这样以为,别人不一定也是这样想。什么叫矛盾?有些疙瘩能解开,有些解不开。矛盾就是解不开的疙瘩,你绕过去也好,跳过去也好,疙瘩一直在那里,时不时的还会绊你一脚,回过头想解它,才发现日子过的太久,已经锈死了”。
孙立道:“言奇,是这么个道理。有句话我刚才没说,这次李辉被举报,怕是对你很不好!”。
温言奇一愣,却立即明白了孙立说的道理,正如苏梅所说,你自己觉得没矛盾,别人却早已记恨在了心里,认为所有的事情都和自己有关。偏偏这个时候,又来了举报信,就更会想当然的扣在温言奇身上,俗语说,这个时候狗拉的也是你拉的!
温言奇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又有什么办法?这举报的人也不和我商量,就不能另外挑个时间!”
苏梅笑了笑,“不去管他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也只能顺其自然了。小心些就好,如今的世道,不简单……”
“是啊,不简单……”温言奇自言自语着。自己和李辉的所有矛盾都是因何文越而起,这次若又是他做的,岂不是再一次让自己处于尴尬境地?温言奇心里叹了口气,可人家何文越又何错之有?
心里烦闷的很,就没了钓鱼的心情,时不时的提提提鱼竿。
孙立看着笑了出来,“也是,我们几个人钓哪门子鱼,人都不对等”。
苏梅切了一声,“钓个鱼还讲对等?”
“那是啊,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若是我在,就你俩,再年轻个十几岁,这里还不坐一天?”
惹的温言奇呵呵一笑,“倒是个道理。”
“道理?这是歪理!”,苏梅笑道:“你见哪个小年轻吃饱撑了坐这里钓鱼?”
孙立仰头一想,装腔作势的说道:“嗯……我肤浅了,两个小年轻坐这里钓鱼实属浪费时间!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可以做嘛……”
温言奇偷着笑。苏梅红了脸,指了指孙立,说不出话来。
“来吧,给你们搭把手!”,孙立起身伸了懒腰,问道:“鱼钩上都有食吧?准备好了!”
说罢把投食器接通了电源,轰隆隆的响声一起,鱼儿便像着了魔一般,涌向岸边。温言奇和苏梅手里的鱼竿被碰的拿都拿不稳。
孙立忙叫:“拉啊,还等什么!”
两人随便一提,两条鱼便挂再了钩上,温言奇一时兴起,又去挂鱼食,孙立喊道:“别费那劲了,直接甩钩,这会还能分得清哪个是鱼食,哪个是钩?”
苏梅无奈的说:“孙主任,这哪是钓鱼嘛?你找个网来,我们兜着算了!”。
孙立却摆摆手说:“过程还是要讲的!”。
一会功夫,七八条鱼便装了桶。孙立嘱咐老板烤了几条,剩余的又扔回了鱼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