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组又折腾了几日,总算是走了。李辉的事挖出了不少,据说市里的家都被抄了。云州拍手称快的大有人在,温言奇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李辉爱人小王的孤苦样时不时的会重现在脑海里。一人造的孽,到头来还是全家人受着。
温言奇对调查组查出什么,调查了谁,显得不太关心。只知道县里的几个私企老板都受了牵连,惶惶不可终日。马宁波告诉温言奇,省市纪委已经落实了李辉近百万的证据,温言奇听闻大吃一惊。李辉从上任到出事,满打满算也就一年时间,居然搞的这么大?
马宁波撇了撇嘴,“你只算了县委书记,还有三年的副书记啊,摇了摇头,吃住都是公家的,搞这么多钱干什么?”又说:“还有别的女人哩,听说市里和县里都有。啧啧,这李辉,真是牡丹花下死了!”
温言奇叹了口气,人这一辈子,都想往高处走,高处有什么?权力、金钱、美色,只有到了高处,欲望才能得到满足。那个时候,鲜有人会想到高处还有个不胜寒的道理。爬上去的同时也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稍有不慎就会坠落悬崖。
看着人人都往检查组跑,仿佛义愤填膺、一吐而快的样子。转念一想,还是周元力那句屁股决定脑袋。中国几千年来的农民起义,还不是你方唱罢我登台。看着都是打着劳苦大众的幌子,等自己成功了,登顶了,反过来还是照猫画虎,只不过换了一个轮回。陈胜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早就说明了这个道理,不是说你搞的太过,根本意思是我为什么不可以?别看过了几千年,有些道理亘古不变。
所以,与其指望人一辈子都有好心眼,不如把条条框框搞好,犯一个小错就查出来的时候,再犯大错也就没有机会。如今落了个人财两空,还连累了家人。
马宁波还在那里絮叨,温言奇又想起了他的那句话,不禁问道:“李辉那些风流事,你原来没听见过?”
马宁波一愣,晒晒的笑笑,“听是听到过的,谁知竟是真的?”,边说边掏出根烟,让让温言奇,温言奇皱着眉头摆了摆手,马宁波笑道:“不抽也好,这个东西沾不得,吸了再想戒就难了”。
温言奇说:“我看你压根就没想过戒!”
马宁波道:“那可不是,戒过几次的,有时刻意不带,可架不住人给你递。后来就给自己限定每天几根,可一遇上事,就抛到九霄云外了,还给自己找借口。这个事麻烦啊,棘手啊,抽根烟还能想的透彻些。不过,我听人说,烟这个东西,如果谁说戒就戒,一根不抽的,那这样的人必定是个狠角色,交不得的。这样一看,我还可以,起码不是个狠人”。
“歪理邪说”!温言奇撇撇嘴
马宁波嘿嘿笑笑。又抽了几口,缓缓说道:“李辉这事出的,怕是唐书记脸上也不好看”。
温言奇不作声,李辉原是唐斌的秘书,杨兆文去了政协,力推接了县委书记,如今闹了这么大的事,说没影响也是没人信。
“我说……”,马宁波往前凑了凑,小声道:“李辉的事翻篇了,县委书记的人选,不知市里怎么定的?”。
温言奇说:“谁来都一样,这个位置看着热闹,实际也是不好弄”。
马宁波道:“这次若还不用你,怎么说的过去?”
温言奇笑道:“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县长接任县委书记虽说是惯例,但接不了也还不是常见?说着又想起了张相伟同自己说过的,唐斌原本就有让雷文耀接替自己的打算,如今李辉死了,直接接了李辉也不奇怪”。
马宁波问:“张市长没什么说法?一次接不了可以,再接不了,不说你自己,我们都有看法!”
温言奇伸了懒腰,“不找。任谁来了也是个干,有那闲工夫不如好好睡一觉”。
一摊子烂事都搞不定,谁还在意县委书记是谁?一把手谁都相干,想当初杨兆文调走,温言奇就有极其强烈的愿望。后来李辉接任了县委书记,自己才如梦方醒。原来这个世道还是要讲靠山的。无论怎么努力,但头上还是顶着个章书记的名号,比你在意的人比比皆是。再后来头顶上秃了,你在意了,比你不在意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李辉我行我素,恣意妄为,温言奇虽说很看不惯,但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落的如此下场。有时静下来想起李辉,温言奇竟有种兔死狐悲的错觉,尤其是面对李辉爱人的时候,那种感觉更是强烈。起码,现在这个县委书记对温言奇来说,实在是不诱人,按照张相伟的说法,县长的位子可能都保不住,又怎么敢想其他?还有唐斌对自己的态度,在唐斌的眼里,温言奇还是章书记带来的人,占了长林的名额,挡了别人的出路,还让干着县长已经算是恩赐了。
心里叹了口气,干一天算一天吧,谁知道明天是天阴还是天晴?
县委的事几乎停摆,温言奇虽说是县长,但市里并没有公开明确温言奇一个人说了算。云州安静了一段时间,渐渐有人开始议论县委书记的人选。有说马宁波的,更有说雷文耀的,但更多的还是倾向温言奇。这个时候,作为副书记的马宁波如坐针毡,不停的跑政府,有事没事都会过来坐坐。温言奇明白,马宁波这是换着法表示自己的清白。但听到传言是雷文耀的时候,自己心里却是叹了一口气。关于干部任命,温言奇越来越相信无风不起浪的说法,每一次人选的传言,都代表着一种风向。比如温言奇自己,大多是想当然的认为轮也轮到了,再比如马宁波,有着李辉的前车之鉴,也不是不可能。具体到雷文耀,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毕竟有张相伟的提醒,唐斌的操作方法,温言奇是看不懂。能搞明白的就是自己入不了唐斌的法眼。
温言奇发现,如果县委书记空缺,那么所有的事似乎都和政府有关,政府的事自有温言奇盯着,县委的事,仿佛就剩下组织人事或者宣传学习。
人事还是压着不动。至于其他,谁来问,温言奇都是一句话,找马书记。而马宁波偏就不做主,大事小事别人找了,他再溜达到政府,说温言奇是第一副书记,自己这个管党群的,分管范围内说说可以,超过范围的自己说了也不算。温言奇笑笑,说了个一二三,马宁波又对别人说:“遇事先找温县长,你们几个做领导是不是都糊涂了!”
马宁波如此一操作,传言他任县委书记的闲言碎语竟然渐渐销声匿迹。
章书记终究还是兼任了省委常委,名副其实的步入了省领导的序列。温言奇抽空去了趟明都,章书记家又搬进了省委领导的小楼里,大院门外有武警站岗,非得通报得到许可才能进入。里面树木参天,曲径通幽,乍一看竟看不见小楼在哪,慢慢深入才发现一栋一栋的隐藏在树林里,温言奇转悠了半天,最后还是秘书出来接了。
章书记见温言奇来,脸上露出了笑容,也不客套的伸手。
保姆认得温言奇,叫了声:“温县长好”,放下水杯,又悄无声息的退去。
“章书记,关老师不在?”,温言奇浅浅的坐在沙发上。
章书记苦笑道:“比我还忙,许是去升州了吧。你怎么样?听关丽说你来了几次了,我回来的晚也没见着面”。
温言奇笑笑,“来明都开了几次会,就过来看看章书记。章书记身体还好吧?”
章书记哈哈一笑,“还那样,大病没有,小病不断,身体这个东西,你不在意他,就没什么,在意了就会出麻烦”。
温言奇说:“也是,现在县里每年也会组织体检,一趟流程走下来,再听医生一说,当下就划到风险人群里了”。
章书记道:“所以说医生的话听听就行了,真当真了吓也被吓死!”。章书记笑着,顺手拿了根烟,温言奇赶忙凑上去打了火。
深吸一口,章书记收起了笑容,“李辉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温言奇不由的搓了搓手,“说是查出来了很多问题,不过人已经死了怎么个处理还没个定论”。
“这个人啊……”,章书记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挺精干的个年轻人,怎么会搞到身败名裂地步,太不自爱了”。
温言奇实在不想再评价李辉了,咋说人也已经没了,更何况自己原本和李辉的关系也说不清楚,只是点了点头。
章书记又说:“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比比皆是,干部选拔也是门学问。有些人就是不懂这个道理,想当然的待人看事,最终害了自己。”
章书记话里说着李辉,话外又似乎不只是李辉,如果是他,那那句干部选拔前面似乎加个“被”字更合适些,偏偏后半句最终害了自己,又只能是李辉……
温言奇不好接话,还是点头称是。
“我听相伟说,你在云州搞的很有起色”。章书记笑道。
温言奇忙说:“没有,没有,哪有张市长说的起色”。
“有成绩还是要肯定嘛,回想起当初任你作县长,你还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现在看还不是得心应手了?”
温言奇说:“章书记,算不上得心应手,离您的要求还差着远。”
章书记摆摆手,“我选的干部,我还是了解的”。
正说着话,秘书进来小声对章书记说有几样急件需要处理”。
温言奇见状,忙站起身道:“章书记,您还有工作,那我就不打扰了”。
章书记苦笑道:“没办法,事情总是处理不完”,说着向温言奇伸出了手。
温言奇赶紧双手握了,章书记又问:“没什么事吧?”
温言奇说,“没什么事,没什么事”。
章书记笑笑,“那我就不留你了,代问小方好,再回明都就到家里来。”
温言奇忙点头称是。
出了院子,温言奇没来由的长舒一口气,看了看手表,从进去到出来,也就十来分钟而已。想起也真是奇怪。章书记从厅办公室主任到副厅长,厅长,再到长林任市委书记,温言奇一路陪着,见章书记从来都是随意,今天倒觉得些许紧张。虽说章书记如今是省委常委,但毕竟是自己的老领导,按说不该如此。
一阵寒风吹来,温言奇不由的缩了缩脖子,又回头看了看,才明白,这高大的院墙,静谧的院子,以及看不清的小楼……正是这些给了自己无名的压迫感。从进去开始,温言奇就觉得不舒服,哪里不舒服,又说不上来。脸上不禁笑了笑,我们的领导,总是把自己搞的很神秘,比方工作,事后看了新闻才知道,某月某天有个大领导曾经来过这里,你竟全然不觉。住处也是这样,不见邻里,不见上下,出门就是林子,进屋就是地毯,咳嗽一声都会听得回音。黑色轿车的玻璃无论冬夏,始终关着,大楼小楼的来回转,下车第一脚就会迈上台阶,出门第一脚又会迈上汽车,这个差不多就是曲高和寡的意思吧……
想起云州或者长林政府大楼前的台阶,还不是一样高,走起来费时费力,自己的级别搞不到位,搞累别人倒是轻而易举。等到真成了大领导,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搞这些过场,身边的人竟全都你操心到了,总之是不能轻易找到,更不能轻易露面。一旦露面了必定是万众瞩目,目光聚焦,温言奇不禁摇了摇头,又突然想起怎么能这样思考问题,这院子里面还住着章书记!
罪过,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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