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钱炳德在市里组织开了救灾专题会,市里和县里马不停蹄的跑省厅,就连压根没灾的文州市都插了一脚。
此时,面前的何文越就絮叨,“本来云州理应更多的,谁知市里又给其他几个县划走几笔。景华也就算了,毕竟也遭了灾的,这文州凑什么热闹!”
何文越算着农业局的账,温言奇却算的全县的账,省里几个厅落实指示当然利索,除了面前的农业局,还有交通,民政,水利各部门,算下来也是几笔不小的资金,抛开几个乡镇的房屋整改,几条路还能修了,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
当然了,美中不足的是被市里卡了一部分,不过,卡就卡了吧,按张相伟说,县里有困难,市里也有困难,要相互理解。张相伟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温言奇也只好装了大度。
“哎哎哎!”,温言奇敲了敲桌子,算是叫停了唠唠叨叨的何文越。
“救灾资金也就这样了,既然要回来了,就要用到该用的地方!”
何文越拍着胸脯说:“这个温书记放心,该补贴补贴,该划拨划拨!”
“上次说的那个项目怎么样?”。温言奇问。
何文越这才来了精神,“我就是专门汇报这事来的。趁着钱书记的东风,我和岳县长又跑了几次省厅,省厅说项目本就是落地长林的,云州的情况,他们也了解,厅长专门指示了,就放在我们县实施。我又跑了市局,市局说,他们不干涉,项目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温言奇满意的点了点头。政策是活的,项目是死的,有人说给几个项目不如一个好政策,话是没错,但也得看地方,这句话若放在省里就没问题,大方向上把握好,底下自己游。但具体到县里,还真就不如几个项目实在,真金白银既能解决眼前问题,又能解决实际问题。
何文越又说:“温书记,还有个事,省厅的处长私下里给我们推荐了个明都的公司,说是做这个项目专业,让我们考虑考虑……”
温言奇的好心情顿时被一扫而光,早就听说省里有些厅局借着项目的由头,私底下给公司打招呼。甚至项目后面直接加括号,标注由某某单位实施。真是奇了怪了,自己原来在省厅,虽不参与项目,也没听说能这样搞。现在这是什么世道,就这样的操作,报了发改委居然就能审批过。项目落了地,县里不答应,以后再要项目就会卡你,若是答应,招投标的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出事还相安无事,若出事省厅一推六二五,顶雷的还是县里。
反对还是同意?同意还是反对?
“考虑?我们怎么考虑?”。温言奇长舒一口气,靠在椅子上。
何文越说:“厅长也有推荐这个公司的意思……”
温言奇心里看穿了农业厅的西洋镜,鼻子里就不舒服的哼了一声,嘴上却说省厅领导都推荐,想必是有口碑的公司,那就看他们投标嘛。
何文越还要说什么话,温言奇却不想听了,伸手打住说:“按规矩来,一个资金落地,一个项目落地,你们局里要妥善安排,不清楚的及时请示岳县长,都是不容易争取来的东西,不但要做好,更要发挥出效果,不然说什么都是白搭!”
其实,上次唐斌陪同钱炳德到云州,温言奇已经看出了眉目。省委书记出行,秘书长不陪同,副秘书长陪,而且唐斌在钱炳德面前的言行举止还非常随意,这里面多少会有些说道。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省里的任命就传达了下来。省委秘书长许一农任省委副书记,副秘书长唐斌升任秘书长。如同下面一样,主官到位,办公室主任是必换的,省委秘书长其实就是底下的办公室主任,而所谓的办公厅主任又变成了大秘书,如果前面不加个副秘书长头衔,恐怕连秘书都算不得,充其量是个干活的苦力而已。
唐斌几年前由市委书记调任省委副秘书长,传言就杂七杂八的。温言奇不知道里面的内情,但总归有些不正常,副秘书长一抓一大把,里面浮浮沉沉的,再出头待到何日?
谁知钱炳德任了省委书记后,唐斌竟有了新的转机。从几乎末尾的副秘书长一步登为省委秘书长,任谁都是大跌眼镜,更何况秘书长兼任省委常委是板上钉钉的事,用不了多久唐斌就会成为名副其实的省领导了。几年前唐斌似走非走的时候,长林上下风言风语,什么纪委问话,什么交待问题之类的,比比皆是。后来任了副秘书长,好像又替唐斌捏了把汗,总算是没倒,自此以后大概就是一年一年的熬日子。现在看,谁又能想到今天?现在想来也真是可笑的很,吃瓜的只顾着看热闹,哪里看的详细?说白了都是门外汉。到底是作过地市一把手的人,省里怎么会没有支持的人?里面有谁?没准还真有钱炳德。
话说回来,还是得经营,总不能都像温言奇,给了,就去,不给了,继续待着。猴年马月的,熬着退休了也就无所谓了。
唐斌任什么职,温言奇没兴趣,反正和自己也没什么瓜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看着远,实际更远。倒是章书记没有转任省委副书记让温言奇有些耿耿于怀。
谭原说的那个传言,没多久就传开了,都觉得章书记任省委副书记是言之凿凿的事,没想到过了许久,竟然毫无动静。最后,位置还在,人却变成了别人。
温言奇本想着,按照章书记的岁数,如果能改任了副书记,就还有更进一步的空间,再不济了也能到省人大或者政协退休,省部正级是拿定了的。可现在这个情况就有差强人意,再来几年市委书记,该退休了也只能是原地踏步。副部级虽说已经是遥不可及的高位,但干到这个分上,最后这半步踏不出去,终归是有些失意。更何况章书记原在长林的时候,和唐斌不对付。隔段时日唐斌头上的常委帽子戴定,到时候虽说和章书记是平级,但却是直接服务钱炳德的,这里面的深意真是言传不得。
温言奇不禁摇了摇头,人生在世真是此一时彼一时,看着前面是康庄大道,从此一往无前,谁知快到头了又分个岔路口出来,你还不得不进去,这个路又通向哪里,谁也说不准,只能是强装了胆子,心里却是怯的要紧,走一步看一步。
还是抽个时间看看章书记,温言奇心里念叨着,却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章书记是省委常委兼明都市委书记,离自己隔了几百公里远,人家有没有什么还不一定,自己倒在这里忧国忧民,患得患失的。
还是操自己县委书记的心吧,顺手拿过民政局的房屋补贴方案划拉起来。
“温书记好啊……”
来人这样一叫,温言奇像往常一样只是嗯一声,并不抬头。
民政局的方案明显是留了一手,补贴只针对雪量较大的几个村,而不涵盖整个乡镇,这样搞,资金就用不完,还美其名曰重点改造!留下钱来做什么?还不是东挪西用的添了其它坑!温言奇越来越不喜欢这样干。做事既要有步骤,还要有方向,一个工作搞不完,只能等到下一个来填,照此以往总有几件事是做不完的,等轮岗的时候,又留给了下任。人有时候还是得逼一逼,逼急了,自然就得想办法。
温言奇像是没听到人问自己,心里琢磨着,这个民政局得敲打敲打。
来人轻坐下,也不再出声,静待温言奇看完文件。
半晌,温言奇抬起头来,习惯性地问了句什么事,才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是高文勇,顿时错愕。
高文勇倒是自然的一笑,向温言奇伸出了手,“看你忙着,就没打扰。”
温言奇回了神,屁股却仍旧没有离开座位,淡淡的回了句:“没想到是高总……”
罗文彬悄无声息的进来,给高文勇倒了茶水。
自打薛宗誉调了党办,办公室的服务细节就发生了变化。就拿温言奇办公室来说,原来,只要进来人,罗文彬或者其他秘书都会进来添茶水。后来听说薛宗誉办了交待,书记整天见人无数,办公室虽说控制会客能力有限,但添不添茶水的还是得有个说道,本来几句话说完的事,你进去添了水,嗓子一润,顿时就有了精神,十分钟就会变成二十分钟,那还了得?什么时候添水?一是看人,人总会看吧?二是看时间,进去时间长些还不见出来的,就是说的事很重要,这个时候,不去添水,说事的口干舌燥的就会没了章法!一下说不清楚,温书记还得反复问,问来问去的倒耽误时间,所以该喝的让喝,不该喝的渴着!
温言奇听几个秘书说道,就说你们薛主任闲的没事干了,可转念一琢磨,还真是这么个事。自己从进办公室开始,就是不停的见人,不停的签文件,好在有当秘书的功底,不然前列腺炎都能坐犯了。办公室如同菜市场一般,你方唱罢我登场,每一个进来的人,都想攀扯几句闲话,温言奇却巴不得说完赶紧走。薛宗誉的茶水就很应景的越倒越少。可一旦自己感兴趣,茶水又添的及时。底下人就说,今天在书记办公室喝茶了,那就是多说了几句,若是又加了水,不是人重要就是事重要,总归不是一般的货色。
此时的罗文彬想必是把握了第二点,进来的时间久了,才来倒的茶水。
可今天,他搞错了。
“温书记,县里的事也不少啊?”。高文勇喝了口茶,故作感慨。
温言奇搓了搓脸,却不顺着高文勇的话说,问了句:“高总有事吗?”
高文勇刻意的笑道:“昨天到王书记那里去了一趟,公司有些业务需要到云州,我看着时间充裕,正好过来看看你。”
“哦……”。温言奇点了点头,一时没有说话。对这个人,实在懒得搭理,若不是搭着王力的关系,多一句话都不想说。也就奇了怪了,自己和汪宁的关系,高文勇听也该听到一些的,汪宁最后沦落成那个样子,高文勇也脱不了干系!怎么就好意思腆着脸来装无辜?脸皮能厚成这个样子?小人!真他妈小人!客套一句怎么来云州,他倒给你扯昨天去了王力那里,你去不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你爱去不去!饶是自己作了县委书记,好歹也修炼了几成,若是放了过去,多说一句话还能叫温秘书?
温言奇心里咒骂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何文越的那些话,思来想去就觉得里头有些门道,这高文勇事隔多少年又想起来自己,还专程来看,有什么可看的?笑话!若是相信他这些鬼话,自己不变成了傻子?
这样想来,农业厅那些头头口中的公司莫不是他的?
心里一笃定,嘴上就更不想说话。高文勇说是来云州有业务,我偏就不顺你的话往下走。索性又叫来了罗文彬,把民政局的方案打回去,又多嘱咐了几句,怎么怎么改。温言奇绝少如此细致,罗文彬手里无笔无纸,就有些手足无措。心里无底,嘴上只好多问几句,温言奇也是耐心的答了,两人又拉扯了好一阵。
见罗文彬搞清了授意出了门。高文勇呵呵一笑道:“温书记工作真够细致的,原来就听省厅的朋友讲,温主任业务水平高,还没架子……”
高文勇说的轻松,可温言奇听得出来,不同于刚进门,这次他笑的很不自然。
温言奇哼了一声,惜字如金的说:“干工作嘛,就得认真些!”
高文勇顿了顿,只好说:“温书记工作也忙,我就直话直说了,这次到云州有件事还得麻烦你。”
温言奇心里嘲讽,这就算是扯到重点了。便仰了仰下巴示意你继续说。
高文勇说:“农业厅最近有个规划项目批复给了市里,应该会落地云州。”
温言奇假意仰头想了想,嗯了一声说:“农业局是说过这么一档子事。”
高文勇说:“我们公司常年和农业厅有项目合作,不知能不能来云州发展?”
温言奇往椅背上一靠,“我记得高总的父亲就是农业厅的老厅长对不对?”
“嗨,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高文勇看似很不在意。
温言奇说:“这不,就这个农业项目,我还只是刚听说,高总就已经很清楚了!”
高文勇倒很坦然,“不瞒温书记,常年做的农业项目,来往的人多些。”
温言奇说:“项目也是刚落地云州,农业局的详细规划还没有报上来,到时候肯定是要招标的,高总的公司若是有兴趣,完全可以投标,云州必定确保招投标程序公开公正。”
高文勇哈哈一笑说:“这个当然。不过,我考虑公司长期在明都发展,就是到长林市也是这两年的事。云州项目第一次涉及,毕竟人生地不熟的,到时候还得麻烦温书记啊,王书记也对我讲,温书记人实在,好打交道,云州这几年在温书记的带领下发展速度非常快,机会也多。能到云州,也算是抢占了发展先机啊……”
温言奇咧了咧嘴,其实高文勇完全不必句句扯王力的,能到温言奇这个位置,这个套路还不懂么?王力看似随意的叫了自己同高文勇吃了饭,这就就送上门来,哪有这么巧的事?这是一步一步算计好了云州。现在想起来何文越口中的那个争取落地云州的农业厅项目,搞不好就是面前这个人早就操办好了的,何文越还屁颠颠的以为自己用了多大的力道!
“高总的公司在市里做过项目?”。温言奇不经意的打断了高文勇的马屁话。
高文勇说:“在云安区做过几个,不过要说规模,都不如这次云州的项目。”
温言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云安区,徐怀义……
又说:“那已经算是在市里扩展开了嘛,没有人生地不熟的那一说的,再说了,云州人也不欺生。”
高文勇的话已经说了很明显了,温言奇却不想再继续下去,看高文勇又喝了口水,便提高音量叫了声,“小罗!来添点水!”
想必温言奇没有这样叫过,罗文彬应声而来,显得有些慌忙。
高文勇见罗文彬掩了门,又闲扯几句,温言奇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半晌,高文勇才起身道:“温书记,你时间紧,就不打扰了,我这就回明都。”。又从包里抽出盒茶叶,放在沙发边,“我一朋友在云南有片自己的茶山,陈年普洱,温书记尝尝。”
温言奇赶紧起身说:“你这是做什么,快收起来!”
高文勇却说:“一盒茶叶而已,放办公室招待客人。以后会常来云州,免不了麻烦温书记。看哪天合适,约王书记一起,我们在市里坐坐。”
温言奇还要推脱,高文勇却闪出门外。
瞥了眼沙发上的茶叶,顿时觉得厌烦,叫了罗文彬,指了指沙发上的茶叶,对罗文彬说:“把这个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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