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几个人马不停蹄的跑完了所有乡镇。听到的消息却是杂七杂八。有的说听到过,有的干脆说不知道。而这些说没有听到的,又多出自于雷文耀所去的单位。
温言奇便知道,这里面有人撒了谎。就一个县城而已,这谣言还能七拐八扭的,他知你不知?
有问题说问题,这不要紧。有问题瞒着不说,就很棘手,说雷文耀来的时间不长,根基不深也行,说不信任他的为人也行。总归有人埋了伏笔,或是给别人打掩护,或是给自己打个掩护,以求给县长留个不参与传言的印象。但又都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做好代表工作。
人大会议终于在温言奇的隐隐不安中开始报到。
所有县领导分别探望了代表驻地,所到之处无不笑容蔼蔼,热情洋溢。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雷文耀做了政府工作报告,会场上的掌声经久不息。直到开始分组讨论,温言奇才彻底放下心来,看来只是一场漫无目的的谣言了……
下午,迎来了市委副书记王力,代表市委指导选举。
因为要选举县长,按常理本该一一探望代表,可王力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仅是在几个分组讨论中亮了相,就回了房间。
温言奇和雷文耀只好推了日程,专陪了王力。
王力陷在沙发里,问了几句工作,便对雷文耀说:“你还是去专心开会,多和代表们交流交流……”
雷文耀明白其中含义,也就拱手而出。
要说王力这个人,大领导秘书作久了,业余生活确实乏味。市里都知道张相伟好打猎,廖智力好打牌,三把手王力却是一不打牌,二不好酒,更不好唱歌跳舞。按孙立说,几乎没有任何爱好,每次来都是公事公办的样子,话也是能少则少,能不说就不说,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像极了标准的党群口副书记的样子。
来云州稍稍例外些,也只是温言奇陪着走走路,说几句闲话而已。
见王力打发走了雷文耀,温言奇只好安坐下来,看了看表,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便斟酌问王力,是否休息休息?
王力却说来的路上打了个盹,就算休息过了。又掏出了手机,上下哗啦着,不时的点一点,像是发了几个短信的样子。
一时竟无话……
温言奇便犯了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想起王力原先在省委的时候,两人相识,走动的倒也自在,相互有事了也能帮一把。再怎么说都是秘书出身,又有章书记和王全胜的关系在那里摆着,温言奇一度都有了朋友的感觉。直到王力任了副书记,成了直接的上下级,两人之间突然出现了一道屏障,这种似友非友的感觉,才渐渐变淡。
有些时候想想,这样的状态其实也好,毕竟他是副书记,还像是作秘书那样和自己来往,反倒显得不真实。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王力终于放下了手机,缓缓的喝了口水,扭了扭脖子,显得疲乏。半晌,问了句:“最近见过张斌没有?”
“张斌?很长时间没见了……”。王力的这句话让温言奇很意外。
“上次事故,他也没给你打电话?”王力又问。
“没有……不知在忙什么,我看云州公司他也不怎么管了……”。谭原的话言犹在耳,王力应该更清楚。
王力长长的嗯了一声,又皱了眉头说:“前段时间,我倒见过一次,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样子。说是公司出了些问题,这里的项目有些顾不过来……”
这才明白,王力独留了自己,是有话要说了。谭原让盯着点张斌的项目。还考虑着忙完这段时间,亲自去金辉看看,催一催、逼一逼。张斌是急于回笼资金也好,还是被迫让股也好,云州的项目总不至于半途而废,让人说了闲话。王力这样含糊的一说,事情就有些不可预料了。
温言奇破天荒的没有接话,也不知道怎么接。一句顾不过来,分明是还有下文。张斌公司怎么样和自己没有关系,也不想知道这些生意人背后的曲折,问了也没有意思。自打他信誓旦旦的投资项目开始,初期还热闹了一阵,没过多久就是转身卖资源、紧接着超载、事故、逃税,甚至这几天关于胡纪凌的风言风语也同他扯上了关系,麻烦不断,这样一个公司放在大企业林立的工业园区,真不知道是图了什么?
别说他张斌顾不过来,连温言奇自个都觉得有些应接不暇,怎么什么事都能同这个金辉拉上关系?
王力看了看温言奇,接着说:“我估计他也不好意思见你。见了我,倒同我说了,说给云州惹了很多麻烦,公司又问题不断……嗯……他有个想法,托我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温言奇都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当年高文勇来,王力也只是吃了个饭,什么都不讲,怎么做全靠旁人揣摩。如今却要亲自给张斌带话?
“王书记你说,什么想法?”温言奇往前坐了坐。
“有几家公司新入股了金辉集团的事,你听到过没有?”,王力又绕开了话题。
“这个……”,温言奇装作犹豫了半晌,“听倒是听到过,真有这回事?”
王力点了点头道:“他这次才同我说了实话,云州的项目,没有走集团的账目。等于是一个独立的分公司,现在他在集团的股份大幅缩减,再按照原计划投资,困难很大……”
果然要扔啊,偌大的项目投资独独扔在那里,成了什么样子?听说过有烂尾楼,还没有遇见过烂尾的项目,还是矿产项目。这不是给云州,给自己抹黑吗?
温言奇心里一急问了句:“困难很大?是准备撤资吗?”
“那倒不是……”,王力淡淡的笑了笑,“他已经和外省的一家公司初步谈了并购,在保留少许股份的基础上,由这家公司收购这个项目,接手原来的投资方案。或者,园区现存的企业,如果愿意并购他们,也可以。”
“言奇,我想了想,张斌的困难摆在这里,与其看他拿不出钱来,半死不活的吊着,不如转卖出去,这样一来他可以回笼资金,二来项目也不至于半途而废,其实对两家都有好处……”
“这……”,温言奇犹豫着,听王力这么一说,倒也是个办法,张斌急于回笼资金的传言算是坐实了,就算用尽各种办法,没钱难于登天,再耗着实在没多大意思。只是这样一并购,已经立项的项目跟着要变,原煤矿手续也要变,况且新的公司来,是不是按照原投资计划又是个问题。毕竟金辉半途转卖资源,恰逢价格好的时候。能在这个时候做出收购决定的,多半也是冲着那个煤矿而来。现在说着好听,到时按不按照这个来,还是个未知数。
可是,就算不同意,张斌又不愿意继续投资,项目确实就成了个死项目,到时候生意人一句没钱,谁也奈何不了,有苦说不出的还是自己。
温言奇越想越觉得憋气,自打到了云州,太多的事如同这个项目,无不是一步一步将自己逼到绝境,但凡有个新想法,就会有无尽的麻烦涌上来,想做一个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王力也好,张斌也罢,说是征求意见,不同意又能怎样呢?总不能死拽着金辉公司,翻翻他的口袋,到底还剩几毛钱?想来这些唬人的生意人,真是靠不住,偌大一个金辉集团,说倒就倒了。不对,不对,金辉并没有倒,倒的只是张斌个人。这么一想似乎也不对,张斌也没有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只是要卷了现金走人,去当一个安乐翁,或者另谋高就。
此时的现状就是,那个神秘的金辉新股东得了整个公司,云州落了个估价待售的烂尾项目。谁占了便宜不好说,吃亏的总是云州县。
心里已经同意了王力的说法,但脑子里还是乱哄哄的。
见温言奇犹豫不决的样子,王力又自言自语的说:“张斌这个人,我接触的时间久些,也算是了解吧。为人还是说的过去,不是那种唯利是图、见利忘义的生意人。我想,他能做到这一步,许是真遇到了困难……”
温言奇无奈的笑了笑,“王书记,说实话,我还想着忙完现在的事,去他那里看一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既然有这样的想法,强扭的瓜不甜,他先谈着吧,我也让韩云辉他们和别的企业沟通沟通,有利于发展的情况下,最好是当地消化……你看怎么样?”
王力当即说:“这样最好,我也考虑新来的公司,一切都得重头谈,不如就地解决,至于条件,我想按照张斌的现状,他也不会太强求。”
“王书记,这张斌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温言奇仍是觉得疑惑,能让别人稀释股份,紧接着王力出面做说客,张斌是遇到了多大的困难?难道真如谭原所说,王全胜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本想着气氛都到了这个份上,王力该会大致的说一说,总不至于瞒天瞒地瞒到尾。谁知,王力仍是平淡的笑了笑,说:“生意场上的事,我们也不懂,跟风投资,遇见时机不好的时候,赔本买卖也是常有,也很正常。我同他也讲了,你或者你的金辉集团怎么运营是你自己的问题,云州项目后续的事,一定要办妥,决不能给政府造成麻烦。他也是答应了的,我想,应该不会食言。”
高官都是语言功夫了得,一开始是张斌的说客,现在又成了政府利益的代言人,经王力一解读,他成了不辞辛劳的好领导,张斌成了恪守承诺的企业家。
那我成什么了?砧板上的鱼还是满腹牢骚的怨妇?
电话不合时宜的响了,其实响了也好,温言奇也不想待下去,话已经说透,无非就是有人不相干了,自己还得给兜着而已。
掏电话的速度,刻意放慢了些,拿出手机看了眼,向继平的名字。
压了静音,仍放回口袋。
不料又响了。王力这才摆了摆手。
几句话的事,电话已经挂断,温言奇仍愣愣的拿着手机,一时竟没了主意……
向继平说,下午讨论会后,接到了人大办公室的电话。几乎每个代表房间都多了一张打印纸。上面写着:胡纪凌多次收受企业贿赂,如此之人怎能当选云州副县长……
“有事吗?那你先去……”,王力看出了端倪。
如今这个态势,不得不告诉王力了,若不及时拿出个处理办法来,胡纪凌一旦落选,可是天大的责任!
便将向继平的消息转述给了王力。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王力也是一愣。
温言奇不敢隐瞒,将几天前的风言风语以及采取的措施毫无保留的作了汇报。
王力没有丝毫犹豫,立即说:“叫向继平、雷文耀立刻到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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