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绍刚就在,像是没料到温言奇会这么早回来,一脸惊讶。
“怎么回来这么早?”
温言奇哼了一声道:“说是让我休息,不知道又要搞什么鬼!”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不上班吗?”,温言奇胡乱趿拉了双拖鞋,陷在柔软无比的沙发里,卸下了一身疲惫。
“上什么班?坐都坐不踏实,言东给我打电话说玲燕也听说了,不敢给你打电话。”
“听说就听说吧……”,温言奇有些无所谓了,瞒也瞒不住,都是相互通气的,不给这个说,不给那个说,倒头来只瞒得住自己。
正说着,谭原也进了屋,着急的问“今天怎么样?”
温言奇轻呼了一口气,说了上午的情况。
几人便皱了眉头,一时无话。半晌,谭原才猛的说:“我找了王力……他说应该是没什么问题。言奇的口碑好是众所周知的事……”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应该?”绍刚面露不快。
温言奇苦笑了笑,绍刚为人耿直,想什么说什么,说什么做什么。怎知道“应该,也许,大概”这些词汇都是他们的惯用词语,说是和稀泥也行,两不沾也行,无事的时候就是肯定,有事的时候留了余地,怎么都解释的通。
“你别着急嘛……”,谭原无奈的说:“我给他说了,你得给我句让人完全放心的话,说是没事,怎么这样折腾人?他就拨了个电话,没接,我也不走,就一直等着,直到刚才对方才回了话。”
“还是那些话,应该没什么问题。但也说了个其他情况……”
绍刚急了,忙问:“说了什么?你倒是说啊?”
“告言奇的不止一个人,几个人没说,但这些人应该相互通过气,而且纪委内部有人对这个事盯的很紧……”
大家都不说话,绍刚左右看了看,忙问:“盯得很紧是什么意思?”
“有人要整我?”温言奇试着问了,纪委的主要职责就是盯人,根本无所谓盯得紧不紧的问题,对方把这个人拎出来说,应该是想说明他格外特殊。
“对!王力也是这样解释的……”
“然后呢?”绍刚紧赶着问。
谭原却摇了摇头说:“王力也说了,让看着点,能过了就赶紧过……对方倒是答应了。”
还是个没什么大问题的结论。
正说着话,言东的手机突然响了,安静的屋子里,惊了人一身冷汗。
言东忙躲进小屋接了电话。
绍刚说:“还是得找人,多找几个,都给说说,现在外面扬了一股风,都说你被抓了,能早结束就尽早,不能拖了……”
温言奇无奈的说: “我也想快些结束,可他们今天居然让我休息!就是搞不懂要干什么,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他们再怎么折腾,总不能让我编吧?”
绍刚刚要开口,言东挂了电话来说:“是韩书记,问你在哪里,我说了位置,行不行?”
“他过来了?”温言奇觉得奇怪,上午才说了韩云辉的事,现在就问了位置。
言东说:“来了,说是几个路口就到。”
温言奇说:“你等一会儿下去接接他……”
谭原听了忙拍了拍绍刚道:“我们先走……”
半个多小时后,韩云辉风尘仆仆的进了屋,叫了声温书记。
“坐下说……”,温言奇忙起身紧紧的握住了韩云辉伸来的手。
“都知道了?”温言奇将水杯往前推了推道:“先喝口水……”
“昨天你一到明都,就有人给我讲了,本想着过来,又不知你在哪里住……上午我在市里开会,省纪委的人给我打电话,问当年那张收据的事,我索性就来了明都,找了言东的电话……”
“上午?”,温言奇仔细回忆了一番,自从说了收据在韩云辉那里,闫鑫和卢增就没有出去过,一直到中午吃饭。怎么打的电话?
猛然想起了房间里的摄像头,看来还有人一直监控着屋里人的谈话!
惊恐之余又觉得厌烦,搞的和谍战剧似得,值得在我身上用这些手段么?
韩云辉说:“对,上午给我打电话,让送过来,我想往返云州浪费时间,就给办公室打了电话。孙书记不知道怎么听到了这个消息,说别人来不合适,打发小赵专门送过来,现在应该在路上……”
哦……
听了这些,温言奇一时眼眶湿润,不知说什么才好。两天以来,手机一直没响过,总以为所有的人都开始躲,唯恐避之不急,眼前的韩云辉,背后的孙立,不还在么?
“谢谢了……”,温言奇轻声说道。
“温书记不说谢,这都是该做的。别人要议论,就让他们议论去,你的为人我们都知道,绝不会有他们以为的那些问题。”
哎……温言奇深深的叹了口气,仍舒不尽连日来的烦闷。除了能让人家议论,还能做什么呢?去年章书记处分前,也曾这样劝过章书记。劝是劝了,也明白对于要强的人来说,名声意味着什么?更何况章书记这样的人?现在轮到自己身上了,才明白除了忍气吞声以外,更多的是无力,是绝望,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明知其可为而不能为之的挫败感。
温言奇明白自己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些问题,韩云辉这些人也知道自己没有问题,甚至纪委流露出来的消息也认为没有大问题。
既然都没有问题,那么,现在到底在干什么?想要干什么!
眼睁睁的看着积攒了十几年的名望,就以如此的方式崩塌,却还要配合下去,这是什么道理?世间还有这样的道理?
哎……温言奇不禁摇了摇头,突然觉得自己有可能真的老了。最起码心里肯定是老了,要不怎能想不明白现状?怎能对于这个现状毫无办法?怎能让那些本来无事的过去,让人家隐约抓住了尾巴?
父亲曾经说过,人要少叹气,因为每叹一口气,福气都会少一些。可自从县长以来,每年、每天,叹的气还少么?想来父亲说的对,正因为叹的气太多,才没了福气,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温书记……”,韩云辉放低了声音道:“这两天,我见了些人,宗誉也专门找了我。孙书记今天也给我打了很长时间电话,告你的人,大致逃不过李国胜、向继远几个人……”
“李国胜和向继远?”,温言奇皱了皱眉,想起了这两个曾经的县水利局局长和公安局副局长。李国胜一审三年,二审变成了缓刑,向继远被扒了警服。都是在自己手里处理的。
李国胜就不说了,这个向继远难道不明白已经对他网开一面了吗?他不明白,向继平不同他讲么?
还是他以为和杨兆文的线索捆绑在一起,致使温言奇不得不放他一马?
温言奇不问消息来源,韩云辉为人十分谨慎,他的话是可信的。
“还有没有人?”温言奇问道。
“有,但主要人物就是这两个,具体的说,就是李国胜。”
“没有一个叫高文勇的吗?”,温言奇感到奇怪,事情由农业项目始,昨天一个上午就在纠缠这个事,高文勇的名字为什么没有冒出来?
“高文勇?”,韩云辉紧缩了眉头,想了半晌,才问:“是不是有一年投过农业项目标的人?明都的?”
“对,明都长兴公司老板……”
“温书记,反馈回来的信息是对方不是一两个人,但起主要作用的很明确,就是李国胜。至于里面有没有高文勇,这个就不清楚了……”
“李国胜……”,温言奇嘴里念叨着,“他怎么知道郑延凯的事?”
“只有一种可能……”,韩云辉说:“消息从郑延凯身上漏出来,不是他主动给别人讲,就是事前就有人知道他会送……”
温言奇摇了摇头,疑虑的说:“他怎么会给别人讲呢?换做我,就不会。当时几个煤矿,虽说都在停产,但各有各的情况。我们后来放宽了期限,本意就是让他们自己去跑,谁有能耐真跑下来了手续,再拦也拦不住。郑延凯真若跑通了哪个领导,他的矿就可以继续赚钱。这种事让别人知道,他自己不怕告么?真要是讲,也只能是给特别亲近的人说,又怎么会传到李国胜的耳朵里?”
“你说的对……”,韩云辉立即说道:“我们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这种事就是当事人最清楚,温书记,你没有说,只能是郑延凯说。他怕其他煤矿的知道,所以不会给别人说。那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的通……”
“什么理由?”
“刚才说的,有人事先就知道郑延凯会给你送!”
“事先就知道?”,温言奇觉得有些疑惑,又觉得韩云辉似乎已经想明白了,但不明说,也不强行解释给自己听,他在顺着思路,一步一步的让自己想明白。
“你是说,郑延凯给我送钱是别人出的主意?”,温言奇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刚才的疑问。
“对……”,韩云辉这才喝了一口水。
“谁给他出的主意?”温言奇问,难道不是他亲近的人?可若是他亲近的人,不又绕回了起点?那晚的事就不会泄露出来,也不会传到李国胜耳朵里。
“温书记……”,韩云辉绕开了话题说:“你来云州之前,这些煤矿就在,就算死了人,若不是你坚持关了,安监合格后也会继续生产,没有人关注他们的手续是否完备……”
“马宁波知道,也是他提醒我的……”温言奇忙解释道。
“是……”,韩云辉肯定道:“马书记当时分管工业,他肯定知道,但他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提出来过,直到你作了县长……至于他为什么这样做?我想他是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合适的机会,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是你,他说与不说根本不会有任何效果。”
“温书记,实际当中,也不是只有马书记知道,煤炭局、安监局也知道,这还只是政府口。县委那边呢?大家却都不说……”
“为什么?”温言奇一句话问出口,却又觉得其实答案已经很明确了。知道不说,就是说了没用。为什么没用?因为没人听,为什么没人听?因为有人不愿意听。屁大的县城,有数的几个领导,最后绕不开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县长,一个就是县委书记!
当时孙立是县长,孙立之前还有一个县长。但一直以来,县委书记就是杨兆文。正如孙立所说:铁打的县委书记,流水的县长……
那么,都不说的原因很有可能就是杨兆文,不,确切的说,就是杨兆文。因为只有县委书记杨兆文才能镇住整个云州,否则不可能频繁调动县长,而不动杨兆文。
“就是杨兆文……”韩云辉猜出来了温言奇心中所想。
“温书记,你刚才问我,谁会给郑延凯出这个主意?可以肯定的说,就是杨兆文!因为换做当时的孙县长,或者更早的县长,根本不会坚持关停矿井,只有你敢。也正因为是你,他才不敢冒然阻止,而是反过来让郑延凯拉你下水。”
“因为我是章书记的秘书?”
“对,这在长林不是秘密……”。韩云辉笑了笑。“书记,实话说,如果你不是章书记的秘书,即使你想做,也未必能做成……”
温言奇点了点头,韩云辉说的是对的。正是有了章书记的支持,也正是章书记顶住了外界的压力,那几个煤矿才能顺利关停。否则,单凭自己,岂能推翻十几年的既成事实?
韩云辉道:“我在云州生活了半辈子,工作了半辈子,政府大楼里整天进进出出。其实不单是郑延凯,还有其他一些企业,谁那里跑的频繁,有事了会去找谁,谁会替谁说话,不说都知道,听,也能听到一些。郑延凯给你送,因为你要停矿。那么,他能生产下来,不需要送吗?温书记,我直说了,郑延凯能给你送三万,就能给杨兆文送五万,甚至更多!”
温言奇一时无语。这不就是上午给闫鑫讲的原因吗?当时不交纪委,就是猜测他给杨兆文他们也送过,冒然摆在明面上,反倒让自己被动。
又想起,卢增上午的问话,分明指明了时间和地点,“晚上,你家……”。竟如此明确!
便给韩云辉说了,怎么能知道的如此详细?
韩云辉却满不在意的说:“杨兆文出了主意,郑延凯去了你那里,从你的宿舍出来后,立即去给杨兆文反馈了情况。”
“他们不知道实际情况,误以为你拿了。所以杨兆文一直等着你模糊郑延凯的矿,继而迁就其他的矿,好做一个顺水推舟。结果恰恰相反,不单是郑延凯的矿,你要关停全部的小型煤矿。”
“所以,杨兆文急了,本该是常委会,却叫来了刘仕武和向继平。企图从他们的口中提出反对意见,或者补钱。实际当中他们俩也确实这样提了,但被马书记的几句狠话吓唬的不敢坚持,但更重要的是你的坚持。毕竟你是章书记派下来的干部。以后的风向是什么?孰轻孰重?刘仕武他们也要掂量。”
不能否认,韩云辉的分析很有道理。没有手续还能生产那么多年,杨兆文一开始对关停的方法很不上心,郑延凯深夜送钱,又提出给补偿款,常委会叫来了政协主席和人大主任等等,当年那些疑问,里面穿插个杨兆文收了煤矿的好处,就都能解释的通。
“按理说,他以为我收了,却不办事,关停煤矿后,郑延凯他们也没闹啊?”。温言奇问道。
韩云辉轻蔑的笑了笑说:“所以,可想而知,你给杨兆文造成了多大的麻烦……”
“我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才将这些人安抚下来。或许他们自己也明白,怎么说都死了人,挣的钱换个地方够买几个矿了,而且硬抗是抗不过你的。所以,他们在等,再等你犯更大的错误。”
“一直到现在?”温言奇震惊不已,这些人居然有这么大的耐心?
突然转过弯来,到现在,韩云辉说的都是杨兆文,而不是李国胜。杨兆文要整自己,难道靠李国胜出头?
韩云辉点了点头道:“一直到现在,章书记被撤了省委常委,你离开了云州,长林换走了相伟书记。这个时间点对他们来说,就是机会……”
“那牵头的为什么是李国胜或者向继远?”温言奇还是搞不清楚。
“温书记,不瞒你说,李国胜任水利局副局长以前的所作所为,我们都有所耳闻,也对一个水政队长就能和局长顶着干感到疑惑,直至李辉坚持要任命他作副局长、局长。就和你在会上的发言一样,你从市里来,尚且觉得提李国胜这样的人实在过于牵强,更何况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云州人?”
“你可能不知道,当年,不止一个人想撤了李国胜,但无论是谁,都无法如愿……”
“何文越同我讲过的……”温言奇忙说,而且他提过具体的阻力,一个来自于市水利局,一个便是县委书记杨兆文。
“何文越只是其中之一……”,韩云辉问道:“书记,在你的眼里,李国胜是怎样一个人?”
“李国胜……”,温言奇并没有见过几次面,但印象却很深刻,“吊儿郎当,蛮横,甚至有点二……”
“这样的人能把水政队搞成水利局内的独立王国,再提拔成副局长、局长,除非他有某项过人的能力,或者有很强的背景,或者他给某位县领导很大的好处,否则一切都说不通。”
“是啊……”,温言奇无奈的笑了笑,当年就想过李国胜究竟是什么来头,收了钱没事,处分还能让何文越顶了?
“可以肯定的说,李国胜的来头,李辉和杨兆文必然是清楚的,否则他们不会几次三番的替他说话。我们打问了很长时间,基本了解了内情……”
“哦?了解到了什么?”,温言奇问道。
韩云辉又喝了口水,缓缓的说道:“李国胜是升州人……”
“升州人怎么了?”,温言奇不明所以。
“唐斌,也是升州人……”,韩云辉又说,眼睛一直看着温言奇。
温言奇疑惑道:“长林和升州本就离的不远,两人是一个地方,不能说明什么吧?”。
“单是同乡,肯定不能说明什么,升州那么多人,不见得有关系。但唐斌老婆姓什么?”
“嗯……”,温言奇皱了眉头,去唐斌家拜年的时候,见过他老婆的,姓什么来着?
“好像是姓李。”
“就是姓李……”韩云辉肯定道。“非但和李国胜同姓,而且同市,同乡。我这样说吧,不单是我一个人问到,还有人也知道。李国胜就是唐斌老婆的堂弟!”
“你说什么?”,温言奇惊道:“他是唐斌的小舅子?”
“算是吧,虽说是堂弟,但见着唐斌也该称呼姐夫的……”。
“不太可能吧?”温言奇觉得不可思议,“如果真这样,按照李国胜的尿性,怎么就满足于一个水政队长?”
韩云辉无所谓的笑了笑道:“李国胜初中复员兵回家务农,唐斌当年把他弄到云州来,能作一个水政队长已经是不可能了。李国胜本就是个农民,再大的官他也当不来。水政队长的油水很多,而且比起做官来说,他更熟悉农村,更熟悉用水的路子。所以,一直赖在水政队,直至到队长。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搞了学历,混成了大专文凭。唐斌一直刻意隐瞒,又加上时间太长了,清楚的人越来越少……”
“再后来,唐斌的官越做越大,李国胜一个小小的队长,谁也不会把他们俩联系在一起。但这个事瞒不住杨兆文,更瞒不住时任秘书李辉。”
“怎么会是这样……”,温言奇陷入了沉思,多年前的往事渐渐清晰起来。李辉不遗余力的要提李国胜,李国胜收了黑钱,让何文越背了锅。自己接任县委书记后,查了李国胜,县里判了三年,到市里却被改判为缓刑!
对了,宁全东说过,纪委查李国胜的时候,杨兆文问过情况。而且,李国胜还想见自己,为什么要见我?想摆出唐斌的名号来?以求放过?还是用唐斌来威胁我?
何文越被撤职前,有一晚去过宿舍,手里有李国胜受贿的录音,却不愿拿出来,声称不搞到李国胜后面的人,李国胜就倒不了……当时认为何文越暗指的是李辉。
现在看,倒不一定了,何文越说的会不会压根就不是李辉,而是唐斌!只不过自己曲解了他的意思?
那么,何文越他们,对唐斌做了些什么?
唐斌突然调任省委副秘书长,和他们有没有关系?
一个漩涡,一个很深的漩涡。温言奇突然明白过来,不管自己愿不愿意,从一开始,就踏进了这个漩涡,随着这个漩涡的不断增大,而越陷越深!
告自己的人是李国胜,李国胜牵扯着杨兆文,杨兆文撺掇郑延凯送的钱,而李国胜背后的人是唐斌!
这样说来,真正要整自己的人,果真就是唐斌?
给王力打电话的人说,纪委有人盯的很紧……难道也是唐斌授意?
那么!章书记的事同唐斌有没有关系?孙立当时就说过,徐怀义交待的时间很蹊跷,而且他认定就是唐斌捣的鬼。原本想来牵强,现在诸事浮上水面,非但不牵强,简直成了理所当然!
如果真是他,那所谓的没什么问题,岂不是痴人说梦?他是省委秘书长,是常委,是省委书记钱炳德的红人,拥有的能量岂是自己能扛得住?
温言奇觉得眼前一黑,连窗外透来的光亮都觉得暗弱……,半天没有声音了,言东也不知去了哪里?
“云辉……这样说下来,真是他要整我?”。温言奇无力的问道。
韩云辉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不清楚,但杨兆文必定在里面。而且孙书记说,所有这一切,没有杨兆文的授意,李国胜那个脑子,根本做不到!所以,无论是李国胜还是向继远,还是凑在他们跟前那一帮人,其实都是枪手,他们的目的就是报复,而真正起作用的人,至少是杨兆文!”
韩云辉的眼神里透露着无比的确定。
温言奇意识到,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严重,甚至不可收拾。再想起王力反复说的那句话,“没什么大问题……”,要么,他的人不知内情,要么也配合着里面的人打掩护,想让自己放松警惕,露出更多的破绽。
但对方也分明看得出,有人盯的很紧,也意识到不正常。不不不,纪委盯人,松了反倒不正常,紧了才能说明他在更好的履行职责。所有单位,都可以得过且过,唯独纪委,越严越能说的通,越严越能说明他们的刚正不阿。反正在他们的眼里,屁股后面带长的,没有好人可言。非要说区别,只能是贪和更贪!
温言奇长长的叹了口气。所谓的福气不知道就是自己这样叹完的,还是,真是造化弄人,就像孙立口中的命中注定?
温言奇无奈的笑了,笑自己的想当然,笑自己的可悲,笑他们煞费苦心,就为扳倒一个只是想做些事,实现自己心中所想的曾经的秘书?
或许在他们的眼里,曾经的温言奇拥有强大的背景,省委常委章新跃,市委书记张相伟,市委副书记王力等等等等。而现在,他什么都没有,章新跃倒台了,张相伟调走了,王力去了冷衙门……还会有谁肯为他伸头?不会,绝对不会。
手机已经整整两天没响了,不正说明这些人料事如神?不正说明他们可以操控的了时局吗?
“呵呵……”,温言奇心里的笑居然出了声,自嘲道:“那还说什么呢?斗不过,真斗不过了,让他们折腾吧……看看能给我栽些什么脏?”
韩云辉叹了口气道:“不能这么等着,耗下去对你很不利。孙书记说,省纪委这两天有几个人住在云州,已经把你在云州期间,所有的干部调动,项目审批的相关文件调走了,也不让县纪委或者市纪委配合。只在宾馆里要了一间房。不知道再查什么……”
“让他们去查!”,温言奇猛的坐起了身道:“云州的什么,我都可以说的明明白白……”
“书记……”,韩云辉摇了摇头道:“不能大意,也不是我危言耸听,原来的办事规则很多都很人性化,若是拿了现在的尺子,压着刻度查,难免查出不合规的事。不是说我们怕他们查出事来,你的为人我们当然清楚,但事情的走向不可预料,整倒你很难,可整臭你,易如反掌。警告,降职,党内查看……随便一个处分都会让你抬不起头来……”
“你不是李国胜,更不是向继远,他们这样的人,真到这一步也就无所谓了。你能放的下么?”
我能放的下么?当然放不下。不说别的,如果现在对我说:温言奇,你的问题搞清楚了,可以走人了……我回去当然还能坐那个常务副市长的办公室。可在别人眼里,还能和原来一样吗?周遭的人会怎么想?又会想些什么?人可以回到从前,可那些身外之物还能回到从前么?如果自己真有些事也就罢了,纪委能放过,就得谢天谢地。可我没事啊?为什么还要承受这样的折腾?
还要心平气和的配合下去。
还要忍气吞声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温言奇悲愤的说:“怎么能放的下?可不放下又有什么办法?人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我现在恰恰就是这个情况。他们是一伙人,有打手,有主谋,有权力,有金钱。我拿什么同他们斗?不说斗了,站在马路上也是被群殴的份,连个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人家几年时间,策划好了一切,每一步都是精心计划的。我呢?他们的每一步,我猜着都费劲。”
“没办法,真是没办法……”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韩云辉缓缓说道:“现在看,主谋必然是杨兆文,唐斌在里面是什么角色,起了多大作用,还不得而知。但杨兆文若是松了口,事情就有转机。”
“杨兆文松口?”,温言奇有气无力的问道:“李国胜他们已经告到了纪委,纪委启动了调查程序,现在他杨兆文还能控制的了吗?况且……几个月前,自己还拒绝了政协盖养老院的要求,指望杨兆文松口岂不是天方夜谭?”
韩云辉却摆了摆手道:“杨兆文当然阻止不了已经启动的程序,但让这个程序点到为止,就此终结,就是唐斌的一句话。”
温言奇面露苦色的说:“云辉,按你分析的,人家的目的就是搞我,如何又能替我说话?”
韩云辉立即说道:“你忘了杨兆文的事?”
“杨兆文的事?”,温言奇皱了眉头说:“当然没忘,当年汇报给张书记后,说是先放一放,然后就一直没有动静。你的意思是把这个事扯出来?那些材料现在都不知在哪里,在纪委还是在哪个领导的手上?我们手里一无所有,怎么扯?况且,就算扯到他身上,不更加变本加厉的整我?”
“不不不……”韩云辉摆了摆手道:“非但不能扯杨兆文,表面上看起来,我们还是在帮助他。”
“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什么叫帮助他?”温言奇疑惑的看看韩云辉。
韩云辉顿了顿,不慌不忙的拿过了手包,从里面取出一叠纸,轻轻的放在了茶几上,又拿出一个u盘,放在了旁边。
“这是什么?”温言奇问。
韩云辉说:“这是当年融汇公司分给杨兆文现金的财务报表复印件。U盘里是转账记录以及几个公司行贿杨兆文的复制件,总计四百七十二万。除此以外,县城商贸楼有五间门面房,也是杨兆文的,登记在他儿子名下,总计530㎡……”
“还有,杨兆文在云州煤矿,至少持有5%的干股……”
“你……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温言奇猛的抬起头,顿时瞠目结舌,不可思议的看着韩云辉那张棱角分明,异常冷峻的脸。脑子里电光火石般的闪过了两个多小时来的谈话,他今天赶来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茶几上的这些东西!
韩云辉不说话,但温言奇已经明显感觉得到,这叠纸和那个U盘,在即将发生的不可预料的事情当中,能发挥不可估量的作用。
半晌,韩云辉才说幽幽的说:“温书记,当年调查向继远扯出杨兆文的时候,宁全东并没有给你说实话,至少他没有说完。他很怕,怕市里追究,怕惹上杨兆文和唐斌。但查出来的东西又不得不说,所以他隐瞒了很大一部分内容,县纪委的那几个人比宁全东告诉我们的,走的更远,查的更多。但,宁全东很聪明,这些东西他一眼都没有看。只是交待了先封存起来……”
温言奇道:“当时我从张书记那里回来之后,不是说要送到市里去吗?”
韩云辉道:“是有过这样的说法,可送到市里哪里,张书记那里?还是纪委霍书记哪里?你并没有明确的给宁全东说。事后得知市里的态度是先放一放,我们着急的处理向继远,马书记调到文州。这事就没人再问了,宁全东就真的封存了起来,给谁都没有交。”
“那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的复印件?”
韩云辉笑了笑,不慌不忙的回答道:“你可能都忘了,当年宁全东调走后,新纪委书记一直没有配,我当时是政法委书记,代管了半年的纪委。正好碰上了省纪委的过往线索自查工作……”
“所以你看到了,就复印了下来?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个东西没有交?”。温言奇很奇怪,韩云辉是自己一把提起来的干部,瞒谁也不能瞒着自己啊?
韩云辉说:“书记,宁全东当时为什么没有交?我想无外乎两点,一是冒然查处了杨兆文,他很被动。再加上张书记的意思又是放一放,他很敏感的嗅到了其中意味。更何况此后一直没有人追问?二是,他很清楚杨兆文和唐斌的关系,而且不久,杨兆文就升任了政协主席。凭良心说,他这个升职正常吗?肯定不正常!如果没有唐斌,他一个政协副主席怎么能升到主席的位置上?如果说一开始,宁全东是想再看一看,那么到这个时候就是彻底的不敢交了。因为他知道,交上去就不止霍跃光一个人能看到,市纪委办公室,案件督查室一系列人都能看到,但凡有一张嘴说给了杨兆文,他就要负责任。”
“至于我……”,韩云辉又笑了笑说:“宁全东一个老纪委书记都不交,我为什么要交?而且我只是个代管。机缘巧合让我看到了,为什么要冒这个风险?”
“况且,温书记,我看到的时候已经过去三年了,唐斌的省委常委作的炙手可热,杨兆文同样风生水起,我给你说了,你会怎么办?此时交上去了,张书记那里又会怎么办?他会不会埋怨,我们的工作竟然如此滞后,时隔三年再将这个本该一早就上交的材料,再交上去?那他当年为什么要放一放呢?或者说,我们没有交,市里怎么不问呢?”
韩云辉的这个问题很犀利,也很尖锐。张相伟当年为什么要放一放?温言奇当时是想着,杨兆文是省管干部,冒然出的线索,市委书记还没有想好怎么查,所以先放一放。后面一直没有动静,以至于彻底无人过问,就应该和唐斌有关了。后来再回想,张相伟当时的放一放,未必就是不知道怎么查,而是和眼前的韩云辉一样,把这个东西先掌握住,说不定以后会有用。
张相伟是否用得上,不得而知。但韩云辉是货真价实的用到了,而且即将用到自己的身上!想到这,温言奇心里突然冒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说不上是悲还是喜。说是悲,眼前的东西可能真的会帮到自己,说到喜,从张相伟到韩云辉却又如此深存心机。这不是悲喜交加,悲喜难名吗?
温言奇的心里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原以为周围的人当中,只有周元力算是不会作官的,因为他恃才傲物,不会变通,所以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现在再看,自己虽说贵为常务副市长,不是和周元力一模一样吗?一个人的把柄从自己的眼前滑过去,又滑回来,居然就不知道抓一把。竟然丝毫不知道居安思危的道理!
可笑,真是可笑啊……
“温书记……”,韩云辉说道:“你不要想那么多,过去的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
“对……”,温言奇回过神来,韩云辉说的才是关键,怎么利用这个东西,让自己脱离困境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那些做人之道,为官之道,再说吧……
便问:“你的意见是什么?”
韩云辉说:“让杨兆文知道,这个东西在你的手里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
韩云辉点了点头道:“就这么简单,杨兆文若知道他的要害在你的手里,就会怕你交出来。到时候自然会去给唐斌求情。”
温言奇摇了摇头道:“唐斌对杨兆文就这么言听计从?”
韩云辉不屑的说:“他不是言听计从,而是不得不从。书记,你想想,对于唐斌来说,杨兆文和李国胜是不同的。李国胜是老婆的堂弟,而杨兆文是什么?绕来绕去的儿女亲家而已。为什么能照顾杨兆文这么久?我们知道杨兆文的贪腐证据,只是一部分,还有很多并没有掌握。这么多的钱,杨兆文能花的完吗?他需要这么多钱吗?唐斌根植云州长林这么多年,杨兆文能如此,他就不会吗?”
“如果真的不会,就不能解释,杨兆文在云州五年县委书记,什么都没有做的情况下,始终稳如泰山,还能从副主席跳到主席!”
韩云辉的一席话,说的温言奇自叹不如,是啊,这么浅显的道理,是不愿意琢磨,还是琢磨不出来,真就跟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唐斌若真是一身正气,又怎么会只作两年的市委书记,被风言风语搞到了省委去当个副秘书长?
“嗯…”。温言奇深深的点了点头。又问:“可怎么才能让杨兆文知道呢?”
韩云辉疲惫的靠在了沙发上,呆呆的注视着茶几上的东西。半晌,才说:“书记,你去找杨兆文是最好的结果……”
“我去找他?”,温言奇一楞。
“对……”韩云辉点了点头。“你去找,杨兆文才会相信,才会紧张。别人去,恐怕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我去找……”,温言奇嘴里不禁念叨着。脑子里便设想着,敲了杨兆文的家门,假模假样的寒暄一阵。装作无事般从包里掏出这个东西,说是纪委那里一直存放着,或者一直放在自己宿舍,这次搬家才发现。然后递给杨兆文,他肯定要问是什么东西,我再轻松的说,那年融汇公司的人胡扯,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些话,放的时间久了,也没什么用,就给你送来。
他若不问,我再说,能不能帮帮忙,给唐秘书长说一说,我的那个事适可而止。
这样的话总不用韩云辉教的。
韩云辉说:“书记,我和孙书记沟通了一下,毕竟你身上没有所谓的重大违纪线索,再询问几天应该就会告一段落。那段时间就是纪委商讨下一步怎么办的时候,是继续查下去?还是就此而止,给警告处分还是降职处分。这个空出来的时间段就是机会。”
“退一万步讲,如果一直不停止,还有愈演愈烈的态势,你出不来,我就去找杨兆文!就说温书记让我带给你的东西,至于让他帮忙的事,我一个外人,更好开口。”
“不不不……”,温言奇忙摆了摆手道:“不能把你扯进来……”
韩云辉叹了口气说:“温书记,我是怎么上来的,我心里最清楚。你当初把我放在工业园区,我也清楚为什么。可以这样说,没有你,就没有我韩云辉的今天。别的忙,我也帮不上,更何况你为云州做了这么多?不夸张的说,没有你就没有云州的今天。让你就这样蒙受不白之冤,不单我韩云辉看不下去,我相信很多云州的老百姓也看不下去……”
“你听我的,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东西先放在这里,我这几天不回去,就在明都等着,一旦情况不按预料的来,我就过来取……”
“云辉……”,温言奇实在觉得不妥,如此以来岂不是把韩云辉推到了前面?日后,难免受杨兆文和唐斌的猜忌。自己一个落难之人,怎么好再绑一个无辜之人?
不想,韩云辉去却身道:“书记,再不说了。估计小赵已经到了,我得赶紧把那张收据送给纪委……”
“我就在明都,需要我过来,就让言东给我打电话……”
不等温言奇再开口,韩云辉已经消失在了寂静昏暗的楼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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