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军报来看,辽人兵分两路,一路过相州下汤阴,经卫县转白马,目前已到封丘。”
城墙之上,顾怀不顾几个兵部官员变幻的脸色,继续说道:“另一路走莘县下朝城,由开德过河,目前应该到了韦城。”
他抬头看了一眼众人,下了结论:“也就是说,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拖了这么久,但眼下他们距离京城只有一天半的路程了。”
一天半。
几位官员对视一眼,都感觉心头有些沉重。
或许是这些时日的平静给了所有人一种错觉,那就是辽人说不定占了北境就知足了,也许根本不会来京城--然而眼下顾怀轻描淡写的言语确实是打破了他们所有的幻想,就在京城北面,两支大军从两个方向,用一种猛虎下山的悍然之势直扑过来,一天之后,他们就会出现在这座城墙下面。
“期城那边不是有个关隘?”有官员还抱着一丝侥幸,“也许还能拦上一拦。”
“已经破了,”顾怀拿起一份军报挥了挥,“辽人仅用了半天就攻破了这座关口,顺利过了陈桥。”
“怎么会这么快?守将是何人?”
“期城守备都御史孙桥已经战死。”
“不堪大用!”有人咬了咬牙,“如果能多守一段时间...他若是还活着,本官定要参他一本!”
顾怀看着他,轻轻笑了一声。
死守关隘,最后战死,就算评不上什么荣誉,起码也该是因公殉职,然而在这些京城里的大官们看来,没有守住那就是不堪大用,死了之后也恨不得上去踩两脚。
这位官员看起来应该是言官,之前就喜欢对顾怀的一些手段举措指手画脚,也正是通过他,顾怀才意识到以直言敢谏留名青史的御史们,实在不能一概论之。
换做以前,说起御史他多半会想起那些打死不低头,直言不讳的人物,但在京城里忙碌了这么多天,他才发现这些言官里有很多品性极端恶劣,纯粹是没事找事为骂而骂,最关键是这些人骂了也就骂了,还不能找他们麻烦--因为他们是言官。
就连赵轩这些时日都被上了不少找麻烦的折子,可他依旧没敢处理这些跳梁小丑,言官直言无罪,真要是以言入罪,过不了几天就有人跳出来说他是昏君了。
在真正进入朝堂上层之前,其实顾怀对这些人还是抱有幻想的,在他看来都已经这个时候了,怎么也该分得清楚轻重缓急,可事实是朝堂里的大多数官员都在尸位素餐,袖手看戏,像眼前这个言官一样帮倒忙的更是数不胜数,好像大魏的天下跟他们没有关系一样。
真指望这帮人,也就只能等着亡国了。
收回视线的顾怀看向陈桥方向,城墙上的烈风吹得他身上衣袍猎猎作响,陈桥是京城的门户,既然辽国骑兵已经过了那里,那么京城从此将无险可守了。
事情终究还是到了最坏的那一步。
......
元熙八年十月十一日,京城城头的士卒正在巡哨,突然,几道尘土引起了他的注意,随后传来的是急促的叫喊声。
掀起那几道尘土的骑兵穿过了京城的城门,拐向了外城连绵的军营,带来了让整个京城震动的消息。
辽人来了。
城墙上的士卒很快看到披甲的将军快步走上城墙,让他有些意外的是,从那位将军脸上看不到什么惊慌的表情,反而有一种放松的感觉,很快城墙上的其他士卒也被这种情绪所感染,握着长矛的手坚定了许多。
该来的迟早会来,看得见打得着的敌人,总好过一直提心吊胆。
很快,一道道军令从那位将军口中传了出来:
“收拢百姓入城,关闭城门!”
“士卒巡视城墙,不得命令,不得擅自放箭!”
“通知各个营盘,按照预先演练,去各自城门值守,若有畏战出逃,未及时赶赴城门者,军法处置!”
得令的传令官很快下了城墙,那位将军走到城墙边上,看着辽人即将到来的方向,沉默地等待着。
站在一旁的士卒下意识站得更直了点,之前这半个多月,这位将军到底有多累他们是看在眼里的,和往常打仗时那些将领不太一样,这位将军讲究事必躬亲,每天除了去军营训练士卒,还要来到城墙上巡视几遍,甚至还会跟他们一起吃饭--根据将军的说法,他是想看看有没有哪个狗娘养的胆子大到眼皮子底下都敢贪,克扣士卒的口粮。
士卒们不懂得大人物的心思,但起码能看到这位将军做的事情,关于这位将军的身份来历久而久之也在军营传开,大家都知道这位虽然年轻,但已然是如今陛下眼前的大红人,更是当朝首辅的义子,摆明了前途似锦,只是没有年轻人乍登高位的纨绔气息,和他们一起蹲着吃饭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架子。
或许就是这样的人才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士卒这样想道。
他的视线越过那道单薄身影,也看向远方,得益于城外的树木早就被砍光,连石头都给打碎运走,所以视野很开阔,随即他就发现天边出现了几道烟尘...然后连绵成了一片,遮天蔽日。
就算是再没打过仗,看到这场面也能意识到那些烟尘下是什么,士卒的嗓子紧了紧,正想开口喊人,然而城墙另一头的号角已经响了起来。
脚步声接连响起,无数士卒在城墙上按照预先演练时的位置站好,握紧了矛,张开了弓,不安地等待着,一架架弩车被推了上来上好了弦,那骇人的铁制矛头泛着黑光;城墙的下方飘起了烟,预先被征召的民夫开始烧热水金汁,在士卒的催促下运到城墙上。
而就在墙内紧锣密鼓准备着守城时,城外扬起的尘土里已经冲出了无数的骑兵,朝着京城直扑过来,领头的一队极其精锐,在墙头士卒弓箭射程外分成两片,沿着城墙外围开始巡弋,如果他们发现哪一扇城门没有及时关上,发了信号之后,身后的几万骑兵就可以顺势开始攻城。
但很显然京城的守军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所有加固过的城门都紧闭着,辽国骑兵陆续停下,开始扎营。
而辽国军阵的最前方,比自己兄弟先一步到达的萧奇骑在马上,隐隐看到了那道站在城墙上的身影。
他眯了眯眼睛,看着眼前这座大魏京城,情绪已经高涨到了极点。
终于到了...攻下这座城,从今以后,他就是辽国的第一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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