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徐靖北又陆续送走了几个入魔的弟子。
他再没允许自己将软弱放纵,每次回来时,表情都毫无破绽。
只有苏小满知道,空气中那淡淡的血腥味,不是徐靖北的。
这日,山门处一阵喧嚷。
徐靖北接到传讯后,与几位长老火速赶往山门处。
只见守山门的弟子,将地上之人团团围住。
一人卧趴着,花白的长发将眉目遮掩住了,看不清是谁。
另一人仰躺着,赫然就是缙云观的掌门人——玄真道人。
玄真道人原本灰色的头发,已然全白,脸上脏污不堪,却也看得见那一道道深刻的褶子。
外袍早已不见,只剩里面的衣袍破碎不堪。
徐靖北赶紧半跪着将玄真道人扶起,他全身魔气围绕,脸颊凹陷,身形小了一圈。
另一人也被扶了起来,拨开乱发才看清,原来是前段时间前去营救的境元真人。
而明善真人却不见踪影,几位长老心中一沉,明善真人怕是凶多吉少。
两人都受了重伤,导致境界倒退,境元真人身上的魔气要浅一些。
几位长老将两人匆匆带走疗伤去了,只剩徐靖北和一干弟子还在山门处。
徐靖北沉着脸,特地吩咐了在场的弟子,今日之事定要守口如瓶。
待所有弟子发了心魔誓之后,徐靖北才挥袖御剑离开。
一番疗伤后,玄真道人和境元真人也未有苏醒的迹象。
且两人魔气入侵已久,还有没有苏醒的可能都不一定。
几位长老都紧绷着神情,几番商讨,还是决定将两人用天罗链锁起来。
天罗链不仅可以将人困住,最重要的是能禁锢被锁之人的灵力。
灵力无法流转,自然就无法使用法术,能有效防止两人因魔气入侵,突然暴起时伤到他人。
自玄真道人回来这一日起,便开始有少量的尸魔进犯,因为有护山大阵在,倒并未伤到任何人。
徐靖北特意将尸魔圈起,让观中弟子练练手,免得日后对战之时措手不及。
五日后,境元真人睁开了眼,但清醒的时间却远小于入魔时间。
每次入魔时,境元真人的嘶吼声响彻了整个缙云观……
虽被天罗链锁着,不能动用灵力,房中的一应物什都被毁了个精光,连屋舍都有坍塌的迹象。
无奈之下,境元真人和昏迷中的玄真道人,都被挪到了地下的囚禁室。
后来,又断断续续的从境元真人口中得知,各大派掌门人皆已战亡,前去营救之人,也只有他带着玄真道人逃了出来,其他人无一幸免,全都葬身于摩勒教教主之手。
又两日之后,玄真道人醒来,一睁眼,口中便含糊地念叨着徐靖北的名字。
徐靖北闻讯而来。
囚禁室内空无一物,头顶的萤石将一点大的空间照的透亮。
玄真道人无力的瘫倒在对门的墙角,脸上皱纹耷拉,面如金纸,眼中的红光明明灭灭。
见徐靖北进来,抬了抬枯瘦的手指,示意他别再往前。
徐靖北站在原地拱手,“徒儿见过师父。”
等了几息时间,才听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靖北,长话短说,这世间已无人能敌达瓦卓玛,她的功法有异,不似此间之法,身上的魔气也与血池内的不同……”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玄真道人开始大口的喘气,声音如拉风箱一般。
徐靖北不忍,“师父,休息会再说吧。”
玄真道人摇摇头,没那么多时间浪费了。
“你去我书房内的暗格中……将元牝珠取出,加上你的千里江山图,或有一搏之力!”
“师父……”徐靖北抬眼,惊讶不已。
从前,玄真道人还与他说过,此等禁术有违常理,让他从此忘了这事,如今却……
天罗链发出一阵“喀拉拉”的声响,骨瘦如柴的手掌抬起,阻止了徐靖北的话。
“我已行将就木,缙云观内也唯你有施法之力……我辈修士已无法阻止魔气的蔓延,再做抗争也是以卵击石……”
徐靖北心中正考量,所以并未接话。
玄真道人未听到徐靖北的应答,看出徐靖北的犹豫,心知该是给他施最后一击压力了。
“若是任由如此发展,魔气肆虐必会导致灵气匮乏,到时便是你想再施法,也没有灵气可以支撑……便真正是毫无退路了!”
最后一句话说的颇为重,玄真道人无力的垂下手,两手虚虚的撑在地上。
若是此界失了灵气,对修士而言,就如同失了最有力的武器,到时的修士,便也成了体质稍强的凡人,对抗尸魔便会难上加难。
这点徐靖北也考虑过,但他总认为事情还不到这一步。
“靖北,是为师无能,为师在这……先替天下人谢过恩人!”
“喀拉拉”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散乱的喘息声,玄真道人竟是跪倒在了地上……
“师父!”
徐靖北赶忙上前,单膝跪地扶起玄真道人,阻止他行跪拜之礼。
手中的老人,如枯朽的老木,徐靖北并未用多少力,轻轻一抬便将人提了起来。
“靖北……你受得起!”声音微弱。
玄真道人微微垂着脖子,松散的眼皮下垂,手脚无力的垂直耷拉着,一副枯骨之余状。
徐靖北轻手轻脚,将玄真道人扶靠在墙上。
接着后退一大步,眉心隆起,为难地瞧着脱了相的玄真道人,内心挣扎不已……
久久之后才终于开口。
“师父…徒儿……领命!”
声音浑厚,郑重里又透着股无可奈何。
这一声“领命”,注定要违背当初与她的约定。
不负此间任何一人,却注定要负她。
玄真道人吐出了口浊气,面容显得平静了许多,单薄的身影靠在墙角里,似是枯骨一般。
他这个好徒儿啊,只要是他给的承诺,就必定能办到,这般……他就能安心了。
玄真道人似是疲累了,头靠着墙面,已经阖上了双眼。
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活着。
徐靖北稍稍站了片刻,才悄声出了囚禁室。
刚登上楼梯,最里面的房间便闷声炸响。
震得地面都晃了晃,头顶的灰尘混着细小的石子,扑簌簌落下。
徐靖北似是早有预料,顿在原地,垂着眼,腮帮子咬得紧紧的。
随即便转身,大跨着步子朝最后那间房走去。
铁门已朝外凸出,变得畸形,墙壁也出现了裂痕。
徐靖北将变形的门用力扯下,满室的血红,伴随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角落的天罗链被遗弃在地上,上面已被鲜血浸透……
虽是早已明了,却还是被眼前的场景震慑住了。
他都已经允诺了,何必多此一举……
闻声而来的长老们都呆愣在当场。
但大家似是都有默契,并未悲痛太久,毕竟染了魔气,又无解药,最后无非就是一死罢了。
几位长老对外只宣称,掌门受伤正在闭关中。
此后,便未再提起过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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