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噼里啪啦地下着,河水已经涨得满溢了出来,天色也完全暗沉了下来。
谢席玉坐在山洞口处挡着风,面前是好不容易才生起来的火。
火苗被时不时刮进来的风吹得东倒西歪,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谢席玉手里拿着树枝,每过一会儿就拨弄一下火堆。
“唔……冷……”
火光将江步月原本苍白的脸色映照出几分暖意,她蜷缩起的身子正微微颤抖着,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谢席玉动作一顿,倾过身去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果然发现有些烫手。
一场暴雨下了一个下午,到现在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不仅把出去的路都给堵住了,还让原本正合适的气温都下降了不少。
况且今天本是春狩,江步月穿的是轻便的骑装,根本不保暖。
谢席玉蹙眉,想把昏睡过去的人给唤醒,但喊了好几声,江步月都没有要醒来的征兆,反而一直在无意识地喊冷。
都烫成这样了,怎么还冷?
谢席玉面上多了几分凝重,他大步跨过火堆,直接上手将人给摇醒。
江步月睁开眼睛,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冷”,随后又闭上了眼。
“江步月!别睡了!”谢席玉脸色极差,因为他发现江步月身上更是烫得厉害,这是发高烧的症状。
今夜雨下得太大,他们根本不可能出去,江步月要是烧一晚上,怕是会直接烧成傻子。
不知被喊了多少声,江步月终于短暂地清醒了过来。
她双颊泛红,湿漉漉的杏眼像是含着一汪春水,看上去格外脆弱可怜。
“谢……谢席玉?”
“嗯。”谢席玉的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些,像是怕惊扰到她一般,在噼里啪啦的火焰燃烧声中竟然显得有些温柔。
他像是哄孩子一样,“你发高烧了,先起来,把衣服脱了烘干再睡。”
江步月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困得厉害,抗拒道,“我不要,我要睡觉了。”
说完就捂住了耳朵,一副完全不想听他说话的样子。
谢席玉气笑了,伸手去扯江步月的脸颊,“你平时不是聪明得很吗?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傻了?”
不仅浑身都透露着一股傻气,被扯了脸颊还不反抗,只会用那双眼睛瞪人。
江步月不满地撇了撇嘴,“我本来就不聪明,要不然……要不然上辈子也不会变成那样。”
“什么?”
后面几个字说得太轻,谢席玉没有听到。
他还想再问,江步月却已经转过了身,“你别说话了,我要睡觉。”
谢席玉将她的身子掰了过来,肃着脸道,“你要是想当一辈子的傻子就睡吧,我也不拦你。”
“……傻子?”
“对,”谢席玉骗小孩一样说道,“就像李侍郎家的小儿子一样,痴痴呆呆,整天除了吃饭就是流口水,连一句话都不会讲。”
大约是他这番话说得太有威慑力,江步月缓缓眨了眨眼,慢吞吞坐了起来。
谢席玉此刻也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男女大防了,眼疾手快地把她的外衣给脱了下来,又将自己方才烘干了的外袍披在了江步月身上。
他又撕下一截衣服布料,去外面接了些雨水打湿,将布料叠成一块放在了江步月额头上。
“现在没有药,你要是真的变成了烧傻了,我也没办法救你,你就自求多福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江步月一直睁着那双漂亮的杏眼看着他,半晌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我不能烧傻。”她突然说道。
她说得坚定无比,像是孩童固执地要证明一件事一样。
“好好好,知道了,你不能傻。”谢席玉敷衍地回应道。
现在在他这里,高烧的江步月就是个三岁小孩,说话没有逻辑,只会重复那几个字眼。
“我不能傻,”江步月一字一句道,“我只有我自己了。”
她要是傻了,就没有人能帮她报仇了。
上辈子的血海深仇,她只讨回来了两笔,这还远远不够。
听着她的话,谢席玉一怔,久久没有回神。
江步月的这番话听着格外熟悉,让他想起了当年。
他年少时,靖北王府几近灭门,父亲和伯父都战死沙场,母亲听后伤心欲绝,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偌大的王府就只剩下他一人。
不久后他被接到了皇宫,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长大,几年后又奉旨出征。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并不是神,不可能战无不胜。他有几次也曾身陷险境,是父亲留给他的亲信拼着一条命将他从死人堆里给背了出来。
当晚他因伤口感染昏迷不醒,军医都束手无策,昏迷的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能死,谢家就只有他一人了,他要是死了,谢家人的死因谁来查,谢家人的仇谁来报。
就是这个念头,让他在万分危急的病情中醒来,凭着这股气打了好几场胜仗,终于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谢席玉的名字。
现在骤然从江步月的口中听到这番熟悉的话语,让他回想起了当年那段最艰难的岁月。
可江步月除了失去母亲这一点外,与他并无什么相似的地方,又怎么会是孤身一人呢?
浅浅的暖黄色光打在她的脸上,谢席玉忍不住低声说道,“看来这些年,你在江家过得很不好。”
江步月意识朦胧,原本应该判断不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却下意识地鼻尖一酸。
像是一个人独自在黑暗中走了很久,现在却突然看见前方有人提着灯在等她,让她知道,这世上还是有人理解她的不易的。
谢席玉学着记忆中阿娘的动作,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脊背,“你不会烧傻的。睡吧,睡一晚,等天亮了就好了。”
江步月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秒,听到的就是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