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可赶到公安局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恍惚的,她还没能从刚才所得知的信息中缓过神来,又迎来了一波震惊……
她宛若一座雕像般直挺挺地侧坐在公安局大厅的休息椅上,诧异地看着身旁的女人。
施黛楠,吴泽的妻子,也曾是她的朋友。
那年郑可大三,愤然离开摄影社,身为校宣部部长的施黛楠朝邹阳抛出了橄榄枝,她是跟着邹阳去的。
跟先前在摄影社时的尽心尽力不同,那时候郑可正在计划出国读研,只想去校宣部混些绩点,起初可以说是相当摆烂。
施黛楠也不计较,只当她是不适应,对她颇为照顾,那种热情和莽撞硬生生地撬开了她的心扉,她们一度无话不谈,对于郑可来说,施黛楠甚至可以算是她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
直到,她和吴泽走到了一起,她们的关系开始变得尴尬,慢慢就疏远了,毕业后彻底没了联系。
这些年,郑可时常会想起她,想着或许有一天会重逢,彼时轻舟已过万重山,可以笑着吐槽自己当年真的瞎了眼,可现实却给了她沉重一击……
“很惊讶是吗?没想到我和吴泽能结婚?”眼瞧着她瞠目结舌的模样,施黛楠好笑的打破了沉默,笑容里多少透着点自嘲。
郑可逐渐回神,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好半晌后才挤出一句,“你改名字了吗?”
她当然是查过吴泽的家庭情况的,父母都还健在,有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妻子叫凌顷……
当时郑可还想,听名字就如江南烟雨美得婉约。
美倒也确实美,但用当初校宣部副部长的话说——也难怪你跟施黛楠能玩到一块去,也就你俩能处了,换谁跟你们在一块都有压力,你俩就是吃亏在长相上了,美得太有攻击性,招摇的明艳,瞧着就像是有一肚子坏水。
以至于,郑可怎么都没能把凌顷和施黛楠联系起来。
“嗯,改了,你听听‘施黛楠’这名字像话吗?瞎子都看得出我那个只管生不管养的便宜爹是什么心思。”说到这,她没好气地哼了声,“我大学刚毕业,他就带着小三母子俩回来说要跟我妈离婚,开口闭口就是‘她给我生了个儿子,我不能对不起她’,幸亏我妈争气,果断同意了,我也果断去改了名字,跟我妈姓了。”
“……名字挺好听的。”信息量太大,郑可一时半会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当然,我妈取的。”她骄傲地扬了扬眉。
郑可见过她母亲几次,是个挺朴素的人,万年不变的短发,脸上有不少岁月留下的沟壑,那会也才五十岁,瞧着却要比实际年龄老很多……
施黛楠……哦,不,凌顷那时候常说——“你别看我妈现在这样,我长相随她,她年轻时可好看了,就是可惜瞎了眼,找了个不着家的,人不回来钱也不回来,我妈累死累活地把我拉扯大,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等我毕业了得让她好好享福。”
想到这,郑可忍不住问候了句,“阿姨最近还好吗?”
“死了。”
“……”
凌顷苦笑了声,“当初我非得嫁给吴泽,她不同意,气得跟我断绝关系,直到突发脑溢血死在了家里,还是邻居发现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郑可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这嘴,感觉十年功德就毁在这一句话上了!
“对不起什么?不知道我妈死了,还是不知道吴泽是我老公?”
“……”她语塞了,一时间有些拿捏不清凌顷的意思。
“如果是我妈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对不起她的人是我;如果是吴泽的事……”她轻笑了声,“我还得好好谢谢你呢,真以为我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些什么呢?”
“你……”郑可愣了愣,“你不是刚生完孩子吗?”
“是啊,说不出来不怕你笑话,赵菁不是第一个了,只不过他这次踢到了铁板罢了,但是我蠢啊,直到昨天之前我还天真地觉得他人不坏的,以前对我那么好总不能都是装的吧?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们有孩子了他会收心的。”
“你不是蠢,只是沉没成本太大了。”
凌顷微微一震,片刻后释然地笑了笑,“你说的没错,我为他牺牲是青春,是事业,是友情,甚至还有我妈的命……我早就不爱他了,我只是不肯认输……赵菁也好,之前的那些女人也好,都还不足以戳破我辛苦为自己营造的幻想,但你一样……不瞒你说,我恨过你,莫名其妙的恨,明明知道当初你才是受害者,为了替他开脱我说服自己信了他的鬼话,相信是你蓄意勾引,而他只不过是没经受住诱惑……自欺欺人终归是自欺欺人,昨晚接到警察电话的时候我实在没办法继续骗自己了……”
面对这番血淋淋的自我剖析,郑可陷入了沉默。
无论是凌顷、还是摄影社的那些人,都曾真心实意地对她好过,但也都曾在她身上放大过恶意。
那或许是他们初次直面自己人性中潜藏的利己和冷漠,于是,不约而同地用受害者有罪论来减轻自己的负责感,经年累月,他们成功说服了自己,对她生出了没由来的排斥……毕竟,如果承认她没错,那有错的就是自己了,不是谁都有凌顷的勇气……
事实上,倘若吴泽真的在凌顷生完孩子后就如其所愿地收了心,她还会有这种勇气吗?为了让自己幸福得理直气壮,只能让这恨持续下去,不是吗?
想到这,郑可讽刺地勾了勾唇,没有表态,只是平静地问:“所以你就来公安局送证据了?那些证据你早就有了,只是先前心存幻想不愿置他于死地?”
“嗯。”凌顷默默点头。
“是什么证据?”
“我找了私家侦探跟踪他,万一他哪天突然跟我提离婚,我总得为自己和孩子打算一下,那会他心思都在赵菁身上,拍到了不少东西,有照片也有视频,够让他踩好几年缝纫机的……”她顿了顿,冲着郑可道:“你需要的话我可以传给你。”
“在手机里吗?”郑可掏出手机,熟练地拨弄了一番,“你隔空投送给我吧。”
没提加微信,而是隔空投送,郑可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能理解但不能原谅。
错在于她,她当然也没法厚着脸皮要求什么,只能艰涩点头,“好。”
传输的过程中,凌顷忍不住问了句,“你跟邹阳还在一起吗?”
“早分了。”她漫不经心地回了句。
“挺好的,你们不适合。”
郑可抬眸看了她眼,“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初凌顷可是拼了命撮合她和邹阳的,见缝插针式的为邹阳说好话,作为唯一知晓她和游源之间那些纠葛的人,简直就把游源骂得狗都不如。
对此,凌顷还是勇于承认错误的,“当初年纪小呗,那时候容易被轰轰烈烈的爱情迷惑,现在回想起来邹阳跟吴泽本质上就是同一类人,他们的喜欢是万众瞩目式的,就好比邹阳当初去找吴泽算账一样,他要是真为了你好就不该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说白了不过是满足他的个人英雄主义,可是那会哪能看得那么透彻啊,这种狂风骤雨来势汹汹的爱谁能拒绝呢?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才发现,人不能总淋雨,真正爱应该是藏在烟火里难以察觉的细水长流吧。”
“……”郑可不由地回想起了游源手机里的内容,以及他在她毫不知晓而情况下所做的一切。
那算是藏在烟火里难以察觉的细水长流吗?
可她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宣之于口呢?是因为太变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