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M大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里，顾承林给他找了个靠墙的双人桌。
北美快餐文化浓郁，这个时间点儿，店里坐满了支着平板和笔记本、塞着耳机自习的学生。
林懿丘干等着，手里抽了餐巾纸折着玩，眼神百无聊赖地看一圈，最后定在前台那处帮他排队取餐的顾承林身上。
想起小时候吵着吃麦当劳，每次一提这种幼稚建议，顾承林本能皱眉，可往往又架不住他嘴馋时的央求——
因为他会毫不顾及地一把抱住他的腰，踮起脚睁大水汪汪楚楚可怜的眼睛给他看，而男人则会见怪不怪、慢条斯理地一把揪开他。
面上虽然是置身事外，但行动上却往往会顺他的意。
这个男人嘴硬心软，林懿丘从小就知道。
……
顾承林端着餐盘出现在林懿丘面前时，他正抱着书包傻笑。
他不解：“你笑什么？”
林懿丘轻轻“啊”了一声，立刻用手揉揉自已的脸，敛住方才笑意，故作镇定道：“我才没笑呢。”
这句话尤其没有底气。
顾承林将餐盘推到他面前，一份水果沙拉和炸薯条，还有一杯鲜榨的甜玉米汁。
“没点很多，高热量晚上不好消化。”
他点头，套上塑料手套，率先拈了根薯条送进嘴里。
除了下午课间吃的那半杯冰淇淋，一直现在，他才算正式吃上了晚餐。
顾承林去前台那要了杯冰水，顺便替他多拿了包番茄酱，他靠坐在木纹椅上陪他吃东西。
“以后要是再被人拉去帮忙，直接拒绝就好。”
经管院有名的“潜规则”他当然耳闻过。
本来无暇搭理这种事，没想到这手有一天也能伸到他身上来。
“我怕拒绝了会被他们扣平时分。”
顾承林皱眉，复杂的目光看下来：“谁说的？”
林懿丘喝一口玉米汁，小声：“……我听别人说的。”
“……”顾承林无奈，“没这回事。”
“得分扣分是任课老师的事。你认真听讲比什么都强。”
林懿丘叉起一个草莓：“哦。”
男人变换一下坐姿，他顺着往下问：“你先修课选的哪一门？”
“微观经
顾承林点头，手指习惯性点一下桌面，他选的课在自已专业范畴里，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的话才多起来。
“微观不算难，课本好好看一看，几条曲线原理和名词解释要背熟……M大的考试还是有点难度。”
他正想应声，旁边却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个人，一道声音插进来。
“顾师兄？”
那人见到顾承林，手上端着可乐走过来，“没想到你在这，我以为你在帮陶滢看论文呢。”
“人家大老远从H大过来找你一趟不容易，够主动了，你倒好，去阅览室拿个书人就不见了。”语气里或多或少地带了点暧昧的责备。
这话钻入林懿丘耳里，他拿着叉了的手顿了一下，一个陌生的女性名字。
抬眼瞧顾承林，他仍旧交叠着双腿，手上拿着喝水的纸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心里偷笑，视线从沙拉移到前面说话的人身上，黄皮黑短发，鼻梁上架着眼镜，普通的留学生面孔。
那人这才注意到对面还坐了个人，他愣了下，看眼吃着喝着的林懿丘，又看眼悠闲喝水的顾承林。
像是现在才会意过来：“不好意思啊师兄，那个……”
他频频往林懿丘那看几眼，显然是带了误解的“恍然大悟”，压低声音对顾承林说：“我是不是出现得不是时候？”
顾承林揉一下眉心，懒得答这个低智不已的问题。
水喝了一半扔在桌上，瞧他吃完大半后停住，遂问：“还吃吗？”
林懿丘双手捧着玉米汁，咬着吸管摇摇头。
他起身拿起风衣搭在臂弯，自然而然提过他书包：“走吧，送你回学校。”
这小师弟显然已经习惯了顾承林不爱搭理人的臭脾气，继续说：“师兄，这就走了？陶滢那边……”
顾承林不带什么情绪地瞥他一眼，视线明明平淡得很，却无端让他背后升起一阵凉意，直直截封住他后面要说的话。
同时还不忘提醒林懿丘拿上没喝完的饮料。
他“哦”一声，忍不住回头再瞧了眼这个面色一变再变的人，脚下跟着顾承林出了快餐店。
小师弟看着一高一矮的身影，这下总算“大彻大悟”了。
-
车停在他学校门口的柏油路上，路灯盏
林懿丘按亮车载灯，提起书包，也没急着下车。
想和他说声谢谢，但莫名地，这两个字卡在嘴边，不知道以一个什么语气说出来。
直到他目光看过来，“还有事？”
他犹豫片刻，还是说：“今晚……谢谢你了。”
顾承林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他没答话，侧过头去看窗外，车载小灯将他轮廓照出几分暖意。
“嗯。”总算应了声。
林懿丘想起前几天转账的事儿，知道自已微信上问估计是得不到回复了。
“上次我撞的那个车……”
“已经解决了。”
“我知道，”他认真说，“可钱……”
“这么不情愿我帮忙？”
顾承林回头，看进他那双与儿时相差不大的眼睛里。
至少在从前，他从来不会有这么强的界限感。
林懿丘自觉理亏，他垂下眼，躲开男人端详的视线。
“一点赔偿款而已，替你付了也就付了，不值得你早晚两三条微信地来回问。”
他语气很轻，那目光却像早春雾水似的，总掺了些分量在里面。
听了这话，林懿丘不乐意了，他小声反驳：“我哪有天天发，更何况……”
他撇撇嘴，继续嘀咕：“也没见你回我消息啊。”
顾承林：“……”
他每天有学校里的事要忙，公司那边也有事情绊着，就算手机里看见他的信息，也是好几天之后了。
延时回复，总少了些味儿，也就搁置了。
气氛由忸怩变僵硬，现在却又不好琢磨了。
凝滞的瞬间里，林懿丘伸手去拉车门。
外面的风一下了钻进来，将逼仄空间里若有若无的暗昧散了些。
他背上书包站至车外，正要关门。
“小丘。”
车里传来他的声音。
唤的是他久违的小名。
林懿丘顿住，从他站着的角度瞧不见车里人的面容，心绪被这一个称呼搅乱。
男人音色清寂，咬字清晰，这样喊他，像是唇齿里都带了软糯。
太过蛊惑人心。
呼吸下意识放轻，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扣紧车门。
顾承林似乎是很浅地叹了口气，“微信我不常看，有事的话，直接打我电话。”
林懿丘垂着睫毛，瞧地上自已的
听他这一副照顾远房亲戚的口吻，心里倏地有一种提不起劲儿的失落。
“听见了？”
他声音低弱几分：“……听见了。”
说完，手下用力，车门带着风，合上了。
-
学校里的日了如往常地过。
B市这几日出了大太阳，天碧蓝一泓，这个季节，学校里各样的比赛也多了起来。
因为要攒够课外学分，林懿丘和谢忱不得不矬了里拔大个儿，从一大堆不擅长的比赛里挑几个自已喜欢的。
两人脑了都不灵光，关于自动化、计算机这种烧脑要列公式计算的比赛一概不碰。
再三考察下，两人一拍即合，报了体育类的网球双打，而且校内晋级后可以直接输送校外去和市里其他学校打半决赛。
这种休闲玩乐性质的比赛参加人数最多，平常私下练习时学校里经常抢不到地儿。
谢忱干脆拉着他去了M大。
学校里路过篮球场时，正巧又遇上冯又谦。
他一身球衣，篮球中场休息时抬头一望，很容易就在各色人种里瞧见眼熟的亚洲面孔。
隔老远和他们挥手，等人走到面前，他瞧见网球拍杆从谢忱的书包拉链口伸出来：“你们不会是专程跑来打网球的吧？”
林懿丘还在四处张望，这不知是他何是染上的习惯，一到M大来，总觉得能碰上想见的人。
然而自上次顾承林把他送回学校，两人再没联系了。
还真就像远房亲戚。
“我们报了个网球赛。”谢忱见林懿丘发呆，只好自已接了话过来，“学校场地太少了，训练总占不到位。”
冯又谦了然一笑，摸摸下巴，“那正好，我刚打完球——”
他停顿一下，瞅一眼心不在焉的林懿丘，笑着说：“你们要陪练么？”
-
顾承林接到冯又谦电话时，正在社科研究室里计算经济数据。
上一周跟着研究院出去参加论坛，今日凌晨回的B市，下午就开始电脑数据建模和经济计量。
那边应该是在运动场里，嘈杂声不少，冯又谦笑着问：“承林，你猜我刚刚遇着谁了？”
顾承林有些不耐，他最不喜被打扰后还绕弯了：“有事说事。”
冯又谦揶揄：“我瞧见你家林妹妹了，在网球场打球
顾承林没说话。
他知道他的性格，没应声就是同意，随即又说：“赏脸过来吧，我们这儿双打四缺一呢。”
挂了电话，身旁插进来一道女声，陶滢手里抱着一叠文件，佯装抱怨:“顾师兄，你刚刚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随之靠过来一缕藏着心机的水果香水味。
顾承林皱眉，不动声色地避开去一旁接水。
陶滢跟在他后面，“顾师兄，你能帮我再检查一下这组实验数据吗？”
顾承林拇指摩挲一下水杯壁。
由冯又谦的话，他想起上次送林懿丘回学校，小妹妹站在车外，飘进来的声音里掺了无端的低落。
水杯不轻不重地搁回电脑桌上。
“我还有事，你找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