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成允利落翻身下马,扔下缰绳,就要朝楚长卿跑去。
忽然后领被提起,往后扔去。
「陛下有诈!」
楚成允回过神来,若风已经手执长剑朝楚长卿刺去,就在这时,身旁的士兵拎着大刀猛然朝楚成允劈来。
长刀劈下,一个侍卫为了护驾,生生被一刀刺穿胸膛,鲜血喷洒出来。
小灼吓得腿都软了,被楚成允拉着四处躲避。
楚成允抽了腰间软剑,自卫迎敌,失去先机的他,被击得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与此同时,树林里传来簌簌的声响,一群蒙面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手中刀剑在日光下泛着冷厉的光。
为首的黑衣人大喝一声,率先动了起来,明晃晃的大刀朝着楚成允当胸而来。
「陛下小心!」
小灼见状想也没想奋不顾身地朝那人扑过去,眼见长刀就要刺入身体。
「小灼!」楚成允大声惊呼,眼里一片猩红。
……
忽然,铮的一声,一只利剑飞出,穿透那黑衣人的胸膛,带着飞洒而出的鲜血,铮的一声钉入一旁的树干。黑衣人眼睛大睁,捂着胸口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看到小灼安然无恙,楚成允松了一口气,身体发软,扶着一棵树干勉强站稳。
周遭的刀光剑影晃得眼睛生疼,耳朵里的嗡鸣声,让他觉得眼前有些发黑。这感觉有些像自己中毒时,失聪失明的表现。
那些嘈杂的呼喊声无比遥远,像是隔了好几堵厚厚的墙。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痛苦闷哼。
「阿允!你在发什么愣!」楚长卿扶着他的肩膀,大吼出声,一双猩红的眼睛里怒火冲天。
危险就在身旁,这小子却傻了似的站着一动不动,叫了好几声都没反应。
楚成允眼里似乎总算聚焦了,目光茫然地望着楚长卿,嘴唇微微颤抖。
楚长卿一手绕至肩后,握着箭杆,咬牙用力拔出那插在自己背后的箭,带血的箭矢被扔在脚下。
而后,他两指曲起放在嘴边,尖锐的哨声响起,一匹枣红色骏马从林中窜出来。
四周刀光剑影。
楚长卿抱着楚成允翻身上马,一夹马腹策马远去。
身后的蒙面黑衣人手执武器,一路追,那些人少说也有五六十人,个个轻功了得。
楚长卿暗处的人还未召回,只带来十几人,敌众我寡。
眼见就要被包围,若风浴血从后方杀出来,同若影一起并肩与那黑衣人对峙。
「王爷先撤,我等断后。」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长剑如风奋力拼杀。
风声在耳旁烈烈作响,打斗声逐渐远去,依旧有几个黑衣人追来。
楚长卿一边策马,一边抵挡,手里长剑利落飞花,划破一个又一个喉咙。
前方是一处悬崖,楚长卿想也没想,从马背上跃起,抱着楚成允跳了下去。
「阿允抱紧我!」
楚成允似乎总算听到了声音,两只手死死的抱着皇叔的腰,身体急剧下坠,铮地一声,长剑钉入崖壁,剑尖划在石壁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几次下滑速度缓下来,又几次再次失重。
楚成允睁着眼睛,看着皇叔手里长剑一次又一次钉入崖壁,一次又一次滑落,最后,总算稳稳卡在了一条石缝里。
两人的身体坠在半空。
那只握着长剑的手,肌肉蓬勃有力,因为用力,暗青色血管暴起。
楚成允仰着头望上去,此刻的楚长卿胸口剧烈起伏,亦是垂头望着他。
「抱紧,不要松手。」
「嗯。」楚成允声音有些发颤。
……
不一会儿悬崖上方传来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两人不敢出声,均是屏气敛息,直到那声音远去。
「还好吗?」垂头看向楚成允。
崖边风大,两人的发丝被风吹得胡乱缠绕在一起。
楚成允轻轻点了点头,鼻尖血腥味浓重,圈在皇叔腰间的手触及到一片湿热,他一下红了眼眶。
「皇叔,我们要怎么上去?」
楚长卿抬头看了一下上方,又低头看向两人身下的百尺悬崖。「上不去,只能往下,阿允别怕。」
沉稳冷静的声音在宽阔的胸膛里与心跳共鸣,楚成允贴在那胸膛,仿佛有一股暖流漫进身体里,那暖流如同温暖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楚成允的心头,流至四肢百骸。
身体再次下坠,金属刺耳的声音响起。
长剑划过崖壁,在往下却忽然失控,崖壁内陷没了支撑点。
楚长卿迅速换了执剑的手卡着怀里人的腰,另一只手拽过一旁由崖壁直直垂下的藤蔓,身体下降速度再次减慢。
藤蔓划过手心发出沙沙响声,割裂皮肤,带出点点殷红,那只手却依旧坚定如磐石,在离地面约几丈高的时候,藤蔓已到尽头。
楚长卿借着手里藤蔓使力,抱着楚成允一个旋身,两人一起滚落在地上。
楚成允没有受伤。
就连坠地时,楚长卿都是将人死死护着,所有重量压在他身上。
楚成允紧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抬起头见楚长卿正躺在地上对着他一边喘息一边笑。
「好阿允,快些起来,皇叔快被你压成肉饼了。」
楚成允神情一怔,赶忙起身去扶楚长卿,摸到那一片湿润,抬手一看自己的手,再去看楚长卿,那深蓝色衣袍早已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满是鲜血的手颤抖着去捂那流血的后背,漂亮的凤眸泛起柔软的红,「皇叔,你疼不疼?」
「我没事。」楚长卿拉开那只满是血的手,从腰间摸出一颗药丸塞到嘴里咽下去,
「那箭上淬了毒,」他抬手解开自己的衣带。
「什么?」楚成允眼睛大睁。
「没事,方凌云的解毒丹可解百毒。」
衣裳滑落,楚成允目光落在那伤痕累累的脊背上,箭伤周围皮肤已然发黑,伤口看着不大,但汩汩流出的鲜血像条小河一般,同时有不少密集杂乱的小伤在那本就伤痕累累的背后绽开。
那是方才坠地时,被石子所划。
「阿允,给我包扎一下。」
楚成允呼吸有些不稳,双手依旧颤抖得厉害,接过楚长卿递过来的腰带,小心翼翼的覆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心下慌张,即使再努力,那覆在背上的蓝色腰带依旧是包得惨不忍睹。
楚长卿穿上衣服,由楚成允扶着站了起来。「天黑前一定要出去。」
「嗯。」
这已经不是皇家猎场的范围。
这一切动荡来得突然,楚成允一边担心小灼和若风,一边提心吊胆地跟着皇叔在林子里穿梭。
林子里杂草丛生,草丛里不时发出响动,树上黑鸦哑着嗓子鸣叫,在那静谧的树林显得里莫名诡异。
楚成允眼睛慌乱地扫视四周,伸出手去牵楚长卿的手,才碰到,那手就倏地收了回去。
「阿允莫怕。」
另一只手递到眼前,楚长卿换了手握剑,脸上的笑容如和煦春风。
楚成允看到那节骨分明的手,忽然想起来什么,拽过楚长卿的左手,眼中一瞬间漫上水雾。
那手掌血肉模糊,皮肉杂乱的掀起,还有些许绿色的碎叶和青黑色细屑卡在带血的伤口里。
眼泪划过白皙的脸颊,楚成允声音哽咽,抬起头,「皇叔,伤口要先清洗,不然感染了怎么办?」
「阿允别哭,我没事。」楚长卿把他搂进怀里安慰。
可越是如此,楚成允眼泪流得就越汹涌,所有恐惧顿时消散。
他抹了一把眼泪,拿过楚长卿手里长剑,自顾自往前走,长剑挥舞,将那挡路的杂草劈开。「先找到水源,处理伤口。」
「阿允别慌,小伤不碍事。」
楚成允忽然回头,「那你不疼么?」
楚长卿笑了一下,「不疼。」
楚成允红着眼眶盯着他,紧咬着颤抖的唇,「可我觉得疼。」
说罢,又转过身去,继续开路,白皙的脸颊被那不起眼的杂草划出一道道红痕,让那张满是泪水的脸庞更显得破碎凄美。
不知为何,看着那脆弱又倔强的人,楚长卿心口似乎涌出一股热浪。
两人走了片刻后,总算听到流水的声音。
顺着水流声前行,穿过草丛,便见到一条不算宽敞的小溪,流水还算清澈。
楚成允脸上总算绽开笑容。
两人蹲在小溪旁,楚长卿那伤痕累累的左手被哭鼻子的小皇帝按进水里,又捞出来,毛绒绒的脑袋垂在眼前,纤长白皙的手小心翼翼地给他挑捡卡在伤口里的异物,长睫低垂,温柔专注。
楚长卿觉得心口热得厉害,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皇叔别闹,要清理伤口。」楚成允蹙眉,焦急地怒视着他。
楚长卿将他的身体摆正,让他侧身坐在自己腿上,将手伸到楚成允面前,「这样也可以清理。」
楚成允没有同他理论这怪异的姿势,继续埋着头,像老婆婆挑黄豆一般,捧着那手,使劲盯着。
他神情专注,耐心仔细,不时轻轻对着那伤口吹气,
楚长卿觉得有意思,笑着问,「阿允为何要吹?」
「母妃说的,吹一下就不疼了。」
楚长卿眉尾一挑,「难怪一点都不疼,阿允这呼呼果然有用。」
楚成允默默白了他一眼。
清理干净伤口后,扯了自己的一节腰带将那惨不忍睹的手包好,在手背打上花结。
楚成允抬眸看向楚长卿。「皇叔,我们歇息一下吧?」
他知道,虽然皇叔面上神态如常,但那苍白的脸色瞧着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再次赶路也许不一定能走出这片林子,还可能遇上猛兽,皇叔受伤,自己又是那三脚猫功夫,怎么保护得了自己和皇叔。
「嗯,找个地方歇息,应该很快,我的人就会找到这。」楚长卿点了点头。
两人在小溪边找了块大石头靠着休息。
耳旁溪水淙淙,各色野花在风中摇曳,湛蓝的天空下一切都显得静谧清幽。
楚成允转头看向那闭目养神的楚长卿,犹豫了一会儿,开口,「皇叔若是困了就躺阿允腿上吧,这样会舒服一些。」
闻言,楚长卿缓缓睁开眼睛,勾起唇角,挪动身子,寻了个舒适的姿势躺下,将头枕在楚成允腿上。
楚成允抬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静静地垂头与他对视。
「阿允刚刚在那林子里是怎么回事?」楚长卿问。
这是问的他那时为何会突然失神,怎么呼唤他都没有反应。
纤长睫羽微颤,楚成允面露自责,如果不是那时自己发傻,皇叔也就不会受伤了,黑黢黢地眼睛里再次凝聚出泪花,「我,我不是故意的,那时,忽然看不见,听不见……」
楚长卿抬手去抚摸他的脸,「许是身体里还有余毒,待回去后,便让若风去找了方凌云来瞧瞧。」
楚成允吸了一下鼻子,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我没事。」
「那,阿允不许哭了。」楚长卿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脸。
……
春日的风柔和,不知是那风太柔,还是木槿花的味道太好闻,楚长卿就这么缓缓睡了过去。
楚成允垂头静静打量着那柔和的睡颜。
浓墨的眉宇舒展,眼睫紧闭,刀削斧刻般的五官此刻同微风一样柔和。
原来那些荆棘的日子都是自己一个人扛过来,他以为自己要永远隐忍坚强下去,而今,却总有那么一个人,把他护在怀里,替他抵挡去一切尖刺。
这种被人护着的感觉太幸福,让人上瘾,楚成允看向皇叔的脸有些恍惚,还有心疼。
要说荆棘,皇叔以前的日子才该叫满路荆棘吧,他曾经总以为,皇叔有权有势又有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老天偏爱,现在才明白那一切荣华富贵都是他用那满身伤痕换来的。
轻而易举得到这些的是自己,他给自己的才是偏爱。
心口酸痛上涌,楚成允颤抖着唇,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脸颊,砸在那张模糊的脸上。
如果说地下赌坊被卖那次,楚成允流的泪只是感动,那这次呢?
如果说那冬季的夜晚被皇叔险些掐死时,自己那囤积起来的感动就已经化为虚无了,那这回呢?
即使登基做了皇帝,楚成允也一直觉得自己不会在这个位置上长久,依旧盘算着回到凉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