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把背篓装满后,便沿着来路而回。
很快来到村后,这里聚土成坛,遍布各种幢幡,还有数十名衣着各异的道人在忙碌着。
法坛上摆满了纸扎成的吃食,大鱼大肉,美酒佳肴,琳琅满目,而周围则整齐堆放着无数白骨骷髅。
旷野之中,草木不存,没有地方藏身,姜钟索性飞扬入空,高卧云端观摩。
他仔细观察,没有找到九叔。
看来是别的门派的道士。
太阳很快落山,随着坛上高功击罄声响,早有执事弟子点烛奉香。
高功唱诵:
“今宵开道场,送灵上南宫。向来召、请亡魂,行则行、去则去,这回不必再迟疑,阆苑蓬壶别有天,此间不是留魂地。”
旁边有弟子唱道:
“知悉饿死之鬼,难渡奈何之桥,特布施食科仪一场,普渡冤魂恶鬼。”
语毕,鼓罄齐响,众道人吟唱经文:
“昨日荒郊去玩游,忽见一付白骨、白骨骷髅,嚣然无语卧荒丘,冷愀愀,风吹残叶满径、满径堆愁。
骷髅啊骷髅,眷属无音,恩爱、恩爱全丢,雨打风筛今几秋,恨悠悠,不闻人语,惟听、惟听溪流。
……
骷髅啊骷髅,你在路旁,这君子,你是谁家一个、一个先亡,风吹雨洒似雪霜,泪汪汪,痛断、痛断肝肠。
骷髅啊骷髅,我看你,只落得一对、一对眼眶,堪叹人生能几何,莫蹉跎,金乌玉兔,来往、往来如梭。
百岁光阴一刹那,似南柯,早求出离,苦海、苦海劫磨。
今宵修设冥阳,会金炉内,才焚、焚上宝香,广召灵魂赴道场,消灾障,受沾法力,送往、往送仙乡。”
经文念动,便起得阴风阵阵,法坛周围的骷髅中升起一个个饿死冤魂,恭敬拜伏下方。
那法坛上,纸做的佳肴美食便化假为真,自动飘飞向那些孤魂。
孤魂连连称谢之后,便大快朵颐起来,不多时,一个个枯瘦干瘪的身子就圆润起来,却是因这一顿饱饭,都吃成了胖若两人的胖子。
大家不可置信的戳戳肚子,捏捏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姜钟看的嗟叹不已,这才是真正的道士啊,与那些受人供奉,脑满肠肥的家伙有天壤之别。
这法事他也读到过,叫做全真青玄济炼铁罐施食科仪,俗称放焰口。
按理说发完法食,这法事就算做完了,但那些道士显然是还要继续做下去。
高功微笑点头,击罄诵道:
“玄功妙力造法桥,众魂得度上仙桥。金童玉女尊符命,幢幡接引任逍遥——”
执事弟子抬出一个纸扎金桥,扔篝火里烧了,篝火“蓬”地一窜,一架有头无尾、直入幽冥的耀目金桥横跨而出。
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自桥上走下,皆穿红色肚兜,跨莲花竹篮,接引孤魂。
高功大声道:“奉请众魂上金桥——”
众弟子齐声道:“请上金桥。”
众魂再度称谢,便排着队走上金桥,桥边忽生青草飘摇,花香鸟语,妙不可言。
道士们再度吹拉弹唱,道韵飘扬,“上金桥,行数步,望见家乡亲眷属,三魂杳杳在那方,七魄悠悠归何处……”
法事折腾到半夜才结束,道士们简单收拾一下东西,就打算席地而睡。
高功法师把事情安排妥当,就出去解决便溺问题,完成五谷轮回之后,一转头,身前却站有一位身披玄色鹤纹金丝大氅的俊朗青年。
“你是?”
他一生行事坦荡,又是高功法师,自然不会被这种情况吓到。
姜钟拱手问道:“道长有礼,请问知不知道茅山林凤娇在何处?”
高功问道:“你是茅山弟子?”
姜钟摇头,“只是有事相求。”
高功上下打量姜钟一眼,发现竟然看不透他,于是沉吟片刻,“稍等。”
他自怀中取出三枚铜钱,轻轻一抛。
弯腰查看卦象,发现是“大有”之卦。
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大吉,无不利。
上有善善之心,下有济民之念。
高功这才放心,一指方向,“过去一百多里,九叔他们应该在那附近。”
“多谢。”
姜钟也看到了卦象,不由欣慰,正所谓扶身正大,何畏鬼神?
一来他现在有了个比较敏感的身份,二来他来蜀州真的是要做好事的。自然坦然的多。
转身走了两步,忽地问道:“对了,道长仙居何处?”
“贫道是净明派弟子。”
哦,许真君的道统,“除了你们和茅山,还有别的教派过来吗?”
高功叹道:“大灾大厄当前,我辈有不可推卸之责,凡是能赶过来的,都过来了。”
姜钟点点头,仰头一望,便跃上高空,推云而去。
只留下惊愕无比的高功。
朗月当空,星辰烁烁。
三村交界之处,立有一座法坛,数十个茅山道士各自持拿法器,分布八方。
林九身披赤纹紫霞法袍,手持两柄师刀,配合道众演奏出悠扬道韵。
随着道人们念完施食法咒,周围的众冤魂开始吃法食。
林九并没有停下,而是再起一经,“伏以,回生起死,开玉阙之幽光;荡浊洗清,资丹华之圣泽。庶普度于开度,庸疾悟于灵明,法众恭虔。为亡魂诵丹阳神咒,羽众加持!”
“是。”
道众齐声应下,随后道乐再起,齐声唱诵,“龙汉荡荡,无形无名。渺渺亿劫,皇道开清。明澄朗耀,九龙吐精。玉虚澄辉,太霞高明……”
这是沐浴科的丹阳大咒,通常被用来涤荡污秽,扫除尘垢,此刻用在此处,是为了不让这些饿鬼控制不住口舌之欲,吃的脑满肠肥。
再转过上金桥之后,一众高功道士就可以休息了,弟子们便开始收拾法器,并给刚才超度的亡魂烧些纸钱元宝,最后还要挖坑把尸骨埋了。
“相公。”
蔗姑拿着两张烧饼走上来,接过林九褪下的法袍,“吃点吧,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唉,我哪有心思吃东西。”
林九摇摇头,便迎向走来的四目道长等人,“一会儿都好好休息,明天去下一个村子。”
四目道长皱眉道:“师兄,听千鹤说那只飞僵已经回来了,我担心他一个人在茅山独木难支。”
“山高路远,赶回去也晚了。”
林九道:“就算茅山被攻破,只要我们还在,迟早还能再建起来。别太担心,先把当下的事情做好。”
“师兄。”
四目道长看着林九那灰白头发,欲言又止。
“怎么了?”九叔问。
四目嗫嚅片刻,心疼道:“你也别太过劳累,注意保重身体。”
林九摆手,“这本就是一种修行,说什么劳累不劳累的。”
“不劳累你倒是把饭吃了啊!”
蔗姑跑上来,一叉腰。
林九苦笑,“这饿殍遍地,死伤无数,你让我有什么心情吃饭?”
说着,就招呼秋生,“给我拿把铁锨。”撸着袖子,就要亲自上去挖坑。
“师兄!”四目一把抓住林九,“你就歇会儿吧,一路上就没见你闲下来过。”
“林凤娇!你再不吃饭,饿坏了身子,我看怎么普渡众生!”蔗姑也生气了。
林九苦笑不迭。
正在这时,一个拿着手提箱的身影排空而下,笑吟吟的看向林九。
“许久不见,九叔怎么跟小孩子一样,还要绝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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