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刚刚紧张地把自己里衣最顶上的那颗扣子解开, 就被宝钗的动作给惊住了。
那明显的抗拒意味让他猛地回过神,顿时俊脸微红,心里也有些惭愧。
是啊,不是说好了么?这门亲事是假的,待将来事情平息了宝钗若想走,他也会放她走的。
刚才的那个吻, 是他一时情难自禁, 要是宝钗多心,一定会以为自己在挟恩图报,仗势欺人。
也许,她心里还在想着贾宝玉, 并不能接纳第二个男人呢?
这么一想,心里又有些酸溜溜的,像刚吃了一块陈年老酸菜似的,浑身都不舒坦了。
贾雨村先是激动了一阵子, 接着又紧张了一阵子,最后满腹酸楚, 心中五味杂陈, 欲火悄然消退, 他重新把扣子扣好,然后平躺下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 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宝钗面朝墙壁躺在床的里侧,一动也不敢动,咬着唇悔恨地想:我怎么就沉沦了呢?明明应该拒绝的啊,为什么竟然还沉迷其中?
都怪这个吻滋味太美好了,太让人消魂了。
只是……明天醒来,还怎么坦然自在地相处呢?
宝钗想了半天也没一个好主意,倒是困意涌了上来,渐渐地睡着了。
贾雨村听见她绵长均匀的呼吸声,这才扭过头,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又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才慢慢睡了。
宝钗本以为天亮后,彼此一定会很尴尬的,没想到一醒来,身侧已经没了贾雨村的身影,这倒省了她的心理建设。
她自我安慰道,暂时避开也好,让大家都冷静冷静,错误的东西本来就应该及时制止。
莺儿打水来,伺候宝钗洗脸,洗漱后,宝钗才问她:“老爷呢?”
莺儿笑眯眯地回答:“老爷醒得早,去了书房,临走时留下话说等会儿陪姑娘用早饭呢。”
宝钗本来松了一口气的,一听这话,瞬间又提起了心,有点紧张又有点别扭。
她抿抿唇,坐到外间的榻上,莺儿送茶水来,宝钗端着茶盏愣愣地想,濒死的鱼还晓得弹跳两下呢,昨晚的自己怎么连条鱼都不如了?
莺儿见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神情扭捏,只当自家姑娘终于和老爷成就好事了,便喜滋滋地进去整理床铺,还想着等会儿一定要告诉太太这个好消息,让太太也高兴一下。
其实莺儿对床笫之欢也是似懂非懂,一知半解,她只知道初嫁女子会落红,自家姑娘是二嫁,这一条自然不用管它,至于说什么事后怪异的气味……呵呵,当年宝钗和贾宝玉成亲后,卧房里的事情哪里轮得上莺儿?
贾宝玉身边的几个大丫头都是能人,把持得牢牢的,滴水不漏,莺儿根本插不进手。
宝钗心神不宁,不安地等待着贾雨村进来,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不多时,贾雨村果然进来了,他先看了宝钗一眼,然后便吩咐丫头去摆早饭来。
“老爷。”宝钗站起身行了礼,不敢看他,目光只盯着地面。
“坐吧。”早饭还没摆好,他就坐到榻上,宝钗那盏茶水只喝了一小半,一丝热气都没有,贾雨村伸手摸摸一旁摆着的茶壶,已经温温的了。
他板着脸,教训莺儿:“茶凉了也不知道换一壶,这种季节怎能喝冷茶?”
莺儿刚才在收拾整理里间,再加上宝钗一直没出声,她这才忽略了这件事情,听见老爷的训斥,她忙不迭地认错,然后飞快地去茶水间重新换了一壶热茶进来。
“早饭还有一会儿才好,你先坐下来,别傻站着。”贾雨村把宝钗茶杯里的凉茶倒掉,重新添满热茶。
他的语气十分平常,神情冷静,仿佛昨晚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宝钗没有他那样好的心性,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小心地坐下来,微微垂着头,也不喝茶,只看着手里的帕子出神。
贾雨村见她这样,无声地笑了笑。
早起在书房静坐了半个时辰,他已经想得清楚明白了,确定好自己的心意后,只等着宝钗慢慢打开心扉,不要再执固地沉缅于前人往事。
这事急不来,得慢慢着手。
贾雨村慢慢喝着茶,思考着人生大事,宝钗安静地坐着,虽然沉默的气氛有些尴尬,但总比直白地议论昨晚的事情要强得多。
就这么尬坐了一会儿,红锦摆齐早饭,过来请老爷和夫人用饭。
“走吧,先吃饭。”贾雨村率先起身。
这顿家常饭很好的施行了食不言的风格,平静地用完后,贾雨村擦擦嘴,起身淡淡道:“你好好歇着,我出去了。”
“老爷慢走。”宝钗也跟着起身送他。
这还是她今天第一次开口和自己说话,贾雨村嘴边含着笑,点了点头,然后大步出去了。
等送走贾雨村,宝钗这才真正地长松一口气,只觉得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
接下来的几日,贾雨村再也没进西厢,东厢那里也没去,夜夜歇在书房里,只一早一晚地进正院给宋老太太请安。
宋老太太从不干涉贾雨村卧房里的私事,况且她也知道儿子在外头有事情等着他办,自己不能帮什么忙,只求不要拖后腿。
因此,她整个人乐呵呵的,好吃好喝地保养着,实在闷了便找薛氏说会儿话,过得最悠闲自在了。
宝钗因为刚赚了一笔,对自己的事业非常上心,贾雨村不来烦她正好,她也曾试着把他俩之间的事情理清,想了半天发现无果,干脆也就不想了,只一门心思地挣钱。
这几天,她日夜赶工,丝毫不敢懈怠,除了把贾雨村要的那对树枝扣做出来,另外还做了几种别的款式,全部交给管家,送到铺子里去卖。
钱掌柜不是一个做事莽撞的人,之前贾雨村就叮嘱过他,自己事情多,不能一直守在家里,若遇上什么事情,只管上门去见宝钗,问她讨主意就是了。
宝钗这几天很累,为了赶活连午歇都省了,熬了几天身子便觉得疲乏,她停了手里的活儿,慢慢捶打着酸痛的肩膀。
莺儿走过来替她揉颈捏肩,心疼地说:“姑娘也太辛苦了,哪能为了银子连命都不要了?该歇的时候还得歇。”
宝钗一边享受她的按摩,一边反思:“你说的对,千万别有命赚却没命花,一会儿我就去躺一躺。”
正说着话,高管家领着钱掌柜过来求见。
宝钗立刻忘记了自己的疲乏,笑着对莺儿说:“钱掌柜的口才很了得,我也正想见见他呢,你去请他进来,等下再备一个荷包赏他。”
想要马儿跑得快,当然得给马儿吃饱草,虽然贾雨村说过不用额外打赏钱掌柜,但这毕竟是头一回见面,封个大点的荷包也是自己的心意。
高管家把钱掌柜送到西厢便走了,钱掌柜怀里抱着一个匣子,一进门就跪下给宝钗磕头。
“给夫人请安,小的是外面铺子里的掌柜。”
“快起来。我听老爷夸了你好几回,说你人能干,又忠心,是个难得的好伙计。”宝钗笑盈盈的,又用眼神示意红锦给他搬个小板凳。
钱掌柜不敢坐,躬着身回话道:“多谢夫人的夸赞,这都是小人的本分。禀夫人,昨天送来的差不多快要卖光了,不少太太追着问还有没有,小人不敢贸然答应,因此来求夫人的主意。另外,这匣子里头是刚收上来的银子,请夫人验一验,点一点。”
钱掌柜双手把匣子奉上,莺儿赶紧上前接了。
“卖得这么快?”宝钗很惊讶,继而开心地笑起来。
“等我想一想,你先坐着喝茶,别客气。”
莺儿把匣子打开给宝钗看,最上面是一本账本,下边则是银票和银块,宝钗先看了账本,这几样东西一共卖了八十二两,又数了数银票和银块,数目一致。
之前一副盘扣卖了三十五两,那是因为有两位太太在竞价,平时摆在那里还是明码实价的,所以这个价钱也没出错。
她小声吩咐莺儿:“把银子收进去。”
莺儿去了,片刻后捧着空匣子出来。
宝钗对钱掌柜说:“京城里的官夫人和富太太极多,光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满足不了那么大的需求,况且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帮手。”
说到这里,她顺便看了莺儿一眼,莺儿深恨自己手笨,不能替自家姑娘分担,连忙羞愧地低下了头。
宝钗刚刚决定了要爱惜自己,自然不肯再熬夜赶工,打定主意还是走稀少精贵的路线。
“这东西做起来费时间,越精巧的越要做得细致才行,我大概每月能做出十副盘扣,五个荷包。”
钱掌柜边听边点头:“夫人也要注意身子,千万别累着了。东西少也有少的好处,吊着她们的胃口,不愁到时卖不出去。”
宝钗的东西畅销,对铺子里的生意也有好处,那些来光顾的太太夫人们,走时总会顺便再多买几匹料子,这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情。
再者,宝钗毕竟身份不同,钱掌柜哪里敢逼她赶工,进来不过是讨个示下,问明白了才好应付那些客人们,只说暂时没货了,想买得再等等。
说完事情,钱掌柜就要告退,宝钗给莺儿打眼色,莺儿连忙把匣子交给钱掌柜,上头还放着一个荷包。
钱掌柜一时不敢接,老老实实地说:“小人不过是做分内事,不敢讨夫人的赏。”
宝钗笑吟吟的:“收着吧,劳掌柜费心了,只当我请你喝茶。”
钱掌柜这才接了,道过谢,弯腰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