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家里摆酒席,只请了薛家和陈家,男客们都在前院,由贾雨村亲自款待,女客则在后院坐席。
宝钗做为家里唯一的女主人,自然要热情招待, 宋老太太心疼她挺着大肚子不容易, 没再推托偷懒,而是打起精神帮忙应酬。
陈太太带着她的儿媳妇蒋容,蒋容的娘家也开着一间米铺,和薛家做的生意一样, 只不过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南,在利益上完全没有妨碍。
薛氏和陈太太相谈甚欢,两家都是商户的身份, 说起生意经来彼此都能接上话,气氛十分融洽。
等用过饭, 老太太陪大家喝茶, 宝钗起身出去安排回礼。
像这种不年不节的亲戚间的走动, 多数是送吃食居多,并不是家家动不动就送金银珠宝的。
宝钗安排了两份一模一样的回礼, 几大盒精致点心、各类肉食以及新鲜的菜蔬等等,让下人们打包装好。
前头的陈佑名准备回家了,陈太太急忙领着儿媳妇告辞, 宝钗让老太太留下来歇息,自己和薛氏一起把人一直送到垂花门。
在那里,她见到了传说中的陈佑名,身材清瘦,举止有礼,浑身一股书呆子味。
薛家人做为姻亲,留的更久一些,薛氏更关心贾家有没有请奶娘,到时产婆请哪里的之类的问题。
贾雨村一一答了,还说等到了日子就去请四皇子府上的许神医过来一趟,薛氏这才放了心。
等送走薛家人,家里安静下来,下人们轻手轻脚地忙着收拾打扫,宋老太太困倦得不行,打发儿子儿媳妇去歇着,自己也进了里间睡午觉。
回到西厢,贾雨村便问宝钗对陈佑名的印象如何。
宝钗想了想,回答道:“看他的面相有些呆傻,倒是个老实人。”
“何止老实,他的心思最纯净,我就看中他的一颗赤子之心。”贾雨村想起前尘往事,不禁笑道,“人与人相处,或多或少都有些图谋,只有他,不论你富贵或是贫贱,待人永远不变。”
“我不该说他呆傻的。”宝钗赶紧道歉,“这样的人很难得,做朋友最好了。”
“睡吧,你也累了一上午了。”贾雨村捏捏她的脸蛋,把人搂进怀里,“高管家打听的宅子有了消息,等我睡一觉起来就过去瞧瞧。”
一觉醒来,已经未时末了,贾雨村洗漱过后问宝钗要不要跟着同去,宝钗想想拒绝了,挺着大肚子跑来跑去又累又不方便。
贾雨村又带着她去正院,问老太太要不要亲自过去看一眼,老太太睡醒一觉,精神好了些,一听见出门就摇头:“这时候外头还晒呢,你自己去吧。你觉得好就买下来,我们相信你的眼光。”
贾雨村不敢耽搁,即刻就出门去了。
宝钗已经七个多月的肚子,越到后面越不好搬家,只有趁着生产前赶紧将房子换好,不然一拖就得拖到年尾去了。
贾雨村只出去了一个多时辰就回来了,正好宝钗还在正院这里陪老太太说话,他便对两人介绍道:“那处宅子极新,不需要怎么翻修,连漆都用不着,换一批家具就能住人了。”
老太太乐呵呵道:“这样好,趁着宝钗还能动,我们挑个好日子就搬家。”
次日,贾雨村很早醒来,用过早饭,换上官袍,便去上差了。
刚进了宫门,迎头撞上二皇子朱溶,贾雨村赶忙行礼,朱溶笑容十分亲切,和气地问他:“我听说你告假好几个月,回老家安葬夫人去了,这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你也别太难过,大丈夫何患无妻呢?”
贾雨村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软硬都不吃,像这种不能为己所用的人,只能直接将他按死,因此素来有贤王之称的朱溶也懒得再装样子。
亲切的笑容,和气的言语,是他见人的两样法宝,装得多了便成了自己的手和脚,随时随地都不自觉地带着。
贾雨村神色不变,微微垂下眼睑:“多谢二皇子关怀,下官还有事,请恕我先行一步。”然后拱拱手,倒退着走了几步,转身朝着办公地点午门而去。
朱溶看着他的背影,低低地嗤笑一声,然后迈步慢慢朝容妃的寝宫走去。
到了宫殿门外,朱溶站定,等宫人进去通传。
容妃刚刚起身,听见亲儿子来了,立刻迎出来,满脸慈爱,语气无比亲昵:“一会儿不是还要上朝?就这么一点点功夫,何必急着过来呢。”
“儿子给母妃请安。”朱溶温和地笑了笑,“还没到时辰呢,过来看看您,母妃昨晚睡得好不好?”
“好着呢,你呢?”
母子俩进去,容妃的心腹嬷嬷不需主子吩咐,立刻张罗出一桌子早饭。朱溶原本在皇子府已经用过了,为了表孝心,也陪着吃了几筷子。
饭后,两人端起茶盏,容妃觑着儿子的神色,小心地问他:“我听人说,最近你在朝堂上不太顺利?”
何止是不顺利,简直是走背运才对。
自从四皇子回京,皇上在人前人后都表现得十分器重他,不仅在生活上处处关心,就连在朝堂上议事时,多数也倾向于同意四皇子所提出的意见。
一众大臣个个都是人精——若是蠢的恐怕也混不到这里了——他们眼见着皇上似乎有培养四皇子的念头,个个都争抢着示好,原来被他们称做贤王的朱溶已经成了昨日黄花。
朱溶心里怎能不憋屈呢?本以为斗跨了大皇子,自己就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了,没想到皇上却不这么认为。
用朱溶的话来说,他的这位父皇就是个朝三暮四的性子,喜怒不定,在几个儿子之间来回摇摆。
皇上做为上位者,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儿子们为了争皇位而千方百计地讨好自己,只可怜了皇子们,有皇上在一日,他们永远也别想睡个安稳觉。
迟早有一天,等自己的实力大到不需要父皇的支持了,他会把那个老人从那高高的位置上拉下来。
大清早的就听见这种让人心烦的话,大概没几个人会高兴,朱溶在心里埋怨他娘不会说话,不过,毕竟是亲娘,他再怎么不高兴也得忍着。
“母妃,虽说如今朝堂上有超过半数的人支持我,可一日没定下太子,我一日就难心安,母妃若是有机会,多多帮我在父皇面前说些好话。论本事与才干,弟弟们谁能强得过我呢?”
“我儿当然是最好的了,不然外面那些人怎么赞你为贤王?”
“母妃。”朱溶闻言,声线有些发硬,他放下茶盏,郑重地说,“往后母妃别再提这两个字了,父皇不会喜欢的。”
容妃点点头,这个道理她懂,却又十分不理解。
人都是怕老的,因为老了就会死,与其说不服老,不如说是不想死,皇上因为年纪大了,所以忌惮这些年富力强、实力渐盛的皇子们,可另一方面,他心里在挑选太子时,又总想找个有本事的儿子来继承自己的江山。
这两种思想看起来是不可调和的,偏偏出现了四皇子这个变数。
四皇子头脑聪明,为人温厚,却又体质稍弱,皇上在欣赏他的才能之余,又不用担心他会突然发难,将自己拉下马——以四皇子的身子骨,说不定还没自己活得久呢。
所以,皇上把四皇子宠成了满宫里的头一份。
容妃明白儿子压力大,她不是不想帮忙,只是已经年过四旬的容貌,怎么煽动得了皇上?
如今她和皇上之间,也就是多年相处出来的一点情份而已。再说,这点情份随时都在因为别的妃子们的暗中挑拔而渐渐薄弱。
想靠这点情份去求得一个太子的身份,那是痴人说梦。
容妃定定神,劝道:“你别着急,我会慢慢想办法的。你在朝堂上也要稳住,不要心急,我们有的是功夫等,”说到这里,她指了指上面,“有人比你更急呢。”
朱溶沉默地看着她,已经不想再聊下去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肯定比父皇活得更长久,问题是,他要是本朝唯一的皇子也就罢了,偏偏不是,加上四皇子日渐得宠,他哪里还按捺得住?
真要像他娘说的那样,耐心等下去,说不得两三年内原先支持他的大臣们也会倒戈转向,奔进四皇子的阵营。
朱溶感受到深深的迫切之感,内心巴不得父皇明天就出点意外,以他现在的实力,想要上位还算容易,再晚一些就不好说了。
“母妃好好歇着,儿子去上朝了。”
朱溶行了礼,转身就走,容妃在后面叫了一声,没把人叫住,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走出去,她叹了口气,闷闷不乐起来。
贾雨村刚上差没多久,四皇子朱瑜就来了,户部一众官员赶紧起身行礼,四皇子朝大家点点头,然后看着贾雨村:“你跟我进来一下。”
皇子毕竟身份特殊,朱瑜在户部拥有一间独立清净的办公地点,贾雨村跟着他进去,门口有四皇子的贴身护卫把守,心腹高公公上了茶后就站到窗边去,警惕地盯着外面。
朱瑜坐下后请贾雨村也坐,贾雨村没有客气,找了下首的位置坐了。
朱瑜含笑问他:“我听人说,你最近刚买了一些产业?怎么事先不来问问我,在价钱上就能便宜好些。”
“这么一点小事,不敢叨扰四皇子。我家夫人快要生了,原先的宅子有些转不开,怕拘着了孩子,所以想换一处带花园的。”
“以你现在的官职,早就该换更宽敞的住处了,什么时候搬家?到时我吩咐人送暖屋礼。”
“多谢四皇子的好意,正在收拾呢,等都整理好了再说。”贾雨村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外面,然后压低声音问,“那人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