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在学堂众人还满头雾水之时,陈君已经硬着头皮开始大声诵读起来。
其余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原来是这么个不限声响啊,连忙跟着开始朗读。
村塾众学子:虽然不知先生为何如此要求,但……听从便是了。
按照后世的作息表,早读时间其实只要半个小时就差不多了,但这些孩子因为家中的条件,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自卑。
要知道,但凡是语言类的知识,手、口、心之练缺一不可。
这些半大的孩子,有想要好好念书的心,也有认真学习的劲头,平日里的练习亦是不曾落下,唯有表达上,容易漏了怯。
因此,她才将晨读的时间定为一个小时,更是让昨天刚收的亲传弟子带头,希望能让这些孩子更有底气。
孩子们也没让她失望,虽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但不经意间看到上首夫子鼓励的眼神,心里便有了些底气。
再到后面,发现随着读书声越发响亮后,先生眼里的欣慰之色越发明显后,自是敞开了嗓门。
管它奇不奇怪呢,先生喜欢大声读书的学生,他们自然不能让先生失望。
半个时辰后。
穆浅染掏了掏嗡嗡作响的耳朵,决定以后晨读他就不来观摩了,交给自己的首席大弟子和小班长周颉去管吧。
坐在后排的陈君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晨读结束后,穆浅染让孩子们喝水的喝水,如厕的如厕,休息了半刻钟后,便开始今日的授课。
先前只教了字音、字形,目的是挑选能静下心、学习勤奋的学生。
而现在,就要开始由浅入深,要求孩子们不仅要会写、会读,还要能针对先前的知识进行举一反三。
当然,自是不能少了结合实际,趁机给这些懵懂的孩子灌输一些后世的科学知识,比如眼下。
“谁来解释下‘牝鸡司晨’之词义?”
周颉立马举手示意,穆浅染点头应允他来答。
“所谓‘牝鸡司晨’,是言雌鸡像雄鸡那样鸣啼,即母鸡报晓。”
“很好,除此之外,可还有对这个词的其他解读?”
其他解读?
周颉挠挠头,惭愧道:“学生愚钝。”
穆浅染自然不会责骂,只是让他坐下,也不急着揭晓谜底,只是看向其他人问。
“可有人知晓?”
学子们大多都摇头,别说别的解释了,便是先前周颉的解释,他们都有人不知道呢。
唯有陈君,在片刻的沉默后,终是举手。
“好,陈君,你来说。”
“回先生,学生先前给人当小厮时,曾听前主家少爷念过《尚书》一文,其言‘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见上首的先生并没有露出怀疑的神色,陈君方才娓娓道来,
“意思是:雌鸡没有晨鸣之道,雌鸡代替雄鸡打鸣则家尽。
因此,牝鸡司晨也指阴阳颠倒、家破国亡之势。”
此言一出,孩子们瞬间惊了,显然被这个词背后的意思吓到。
而陈君没有说出来的是,这个词若是被放在国家政权上——
“答得很好。”穆浅染点头让他坐下,“但这个只是在家事上,若是在国事上呢?”
刚坐下的陈君一个趔趄,险些歪倒在地上。
很好,他特地有所保留,自家先生却是打定主意“倾囊相授”了。
“先生指的是女人当皇帝?”
底下的学生很快便反应过来,当下便是一惊,即便他们学识不多,但还是知道这个话题有多危险。
“正是如此。”迎着孩子们懵懂的眼神,穆浅染道,
“从‘牝鸡司晨’一词之义来看,若是女子掌权,那便是国破家亡之势,
众观古今,虽帝王大多为男子,但史上却也是出现了女皇武则天,
这位女皇在位期间虽有手段狠辣之风,却依旧有上承贞观之治,下启开元盛世成就。
观其行为,乃是彻彻底底的‘妇人夺取丈夫的政权’,但却未有亡国之势,为何?”
为何?
十来岁的孩子一头雾水,他们才刚刚认了一年的字而已,这么难的问题如何知?
便是陈君,都从一开始的大惊失色,变为沉思。
“所以,这个词是错的?”有学生试探道。
“方才不是说这个词出自《尚书》一书,古往今来,多少人读过,怎么会错呢?”
“先生,虽然武皇并未让国家灭亡,但史上也并无第二个武皇啊。”
意思是,史上只有这一个女皇帝,并不能说明这么说是错的。
“是啊。”穆浅染笑了,“史上只有这一个女皇,也只有这一个没有把国家未来葬送的女皇,却有无数个亡国君王。”
这话就差将“男人灭国的多了去”直白地说了出来,学堂里再次安静下来,陈君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听上头之人已经自觉将话题转开:
“所以,今日这节课,要告诉你们的是:一个国家的兴衰灭亡,从来都不只是一个原因,
先前的《史记》课上,我与你们说的商周更替可还记得?”
底下的学生连连点头。
“世人皆说商朝覆灭,是纣王沉迷美色,对妲己言听计从,但是根据史书记载,商朝的灭亡,离不开纣王的残暴和听信奸佞。
更加离不开国家经济的萧条,政治上的决策失误、民生上的哀声哉道。”
这节课数天前才上过,孩子们自然记得清楚,尤其是穆先生描绘的商朝各阶层处境。
“因此,这节课不是教导你们理解掌握更多的词汇,而是要让尔等知晓:
不论是雌鸡化雄,还是雄鸡化雌,都不是国家衰败、家庭破裂的诱因,
正如一个家庭的破裂不是一人导致的,能让国家覆灭的,亦不是上位者的性别,而是他的才能。
今日先生的课题,不是女子能不能掌权,而是——
天象、奇象、诡象,皆是无能者用来规避后世口伐笔诛的借口、是遮羞布、更是上位者为自己所行之事扯的幌子!
不论他人作何想,你们作为我的学生,日后断不得被此言语唬了去,可记住了?!”
话毕,学堂内便传来众学子们恍然大悟的应“是”声。
唯有陈君,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紧紧抿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灵魂都在颤栗。
她、她怎么敢的?!
怎么敢如此授课?!
怎么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
怎么敢在这么一间破败的茅屋里,谈论如此塌天话题?!
她到底要做什么?
为什么要如此教导这些学生?
这些学生……以后又会被她教成何样?
这一刻,看着满屋浑然不觉的学子,陈君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
疯了……真的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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