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钟叔被自家小主子召见。
“见过小主子。”
钟叔心情忐忑地给上首已经吃饱喝足,正一脸严肃坐着的太子殿下请安。
“!”原本还绷着一张脸的小家伙“腾”的一下睁大了眼睛,“会说话的钟叔!”
钟叔:……坏了,忘记小主子还不知道自己装哑巴的事情了。
“骗子!”小家伙气急了,果然,爹爹说的没错,熟人作案的拐子,都是有马甲的!
“主子恕罪。”钟叔能怎么办?只能跪下磕头。
边上的陈君不说话,甚至隐隐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人能来给自己当个挡箭牌了,天知道,这几天自己的日子有多难熬。
他的要求也不高,换个人来给师弟试毒吧,他这几天不想吃一块肉了。
“那你带我去找爹爹。”穆子修酷酷的“找到了就恕罪。”
钟叔:……
“属下无能。”
这个回答一出来,穆子修的脑袋便垂了下来,他只是想要去找爹爹,怎么就这么难呢?
“算了,爹爹说过,你也不容易。”
小家伙说着,便也不装了,让陈君把自己从高高的太师椅上抱下,委屈巴巴地越过两人往门外走去。
知道自己离不开,他也不去撞南墙,只是有些失落地在门槛边坐下。
双手杵在膝盖上,圆乎乎的小脸托在手心,做西子捧……圆月状。
钟叔和陈君看着他懊丧的背影,一时也甚是疼惜,可……
“小主子,你为什么这么想要去找那穆先生?”一直守在屋外的崔丞有些好奇,蹲下身问。
“找爹爹为什么要有‘为什么’?”
崔丞:……
“穆先生没法让你穿绫罗绸缎,没法让你吃喝不愁,更加没法让你有一个帝师当先生。”
按理说,一个还不到两岁的孩子,还是一直生活艰苦的孩子,到了詹府这个比原家条件要好上许多的地方,怎么也得沉迷一小会儿吧?
哪里像自家小主子这样,仿佛这里是什么龙潭虎穴。
小家伙托着下巴,斜斜看了眼崔丞,一脸的不赞同:“你这是什么话?狗都不嫌家贫,咱还不如狗吗?”
崔丞:……好有道理。
“小主子品行高洁,属下佩服。”崔丞憨厚的脸上挤出了一抹笑,继续上眼药,
“可穆先生怕不是这么想的,陈公子离开前给了穆先生吉州许多地契,还给了一千两纹银,
此刻,穆先生说不准已经拿着这些钱去潇洒了,早已记不得小主子您了。”
“哦。”小家伙恹恹地应了一句,便不理他。
崔丞越发疑惑:“小主子不生气?”
“气什么?”穆子修一脸你在“口出什么狂言”的神情,“白给的银钱,不要才是傻子,收钱,爹爹的事,找爹爹,咱的事儿~”
说完,还十分骄傲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
崔丞:……不愧是小主子,条理真清晰。
穆浅染:那是,当我这么久以来的pua文学是白熏陶的么?
“属下的意思是,如果穆先生就是因为那些银钱和地契将小主子您拱手相让,不要您了呢?”
“胡说!”小家伙怒了,脱下自己的小鞋子朝他脸上砸去。
小奶团子的速度不快,可崔丞却不敢避开,就那么生生用脸接了自家小主子一鞋底。
接完,还小心翼翼伸手将鞋子重新放到小家伙手边,大有“只要主子能解气,就继续砸”的意思。
穆子修显然是气狠了,丝毫不解气,却也不准备继续砸,只是由着钟叔给他穿上小鞋子时,气鼓鼓地,用肉乎乎的小手指着崔丞,声音又高又亮:
“你爹爹才不要你了!你全家都不要你了!”
崔丞眼底闪过些许黯然,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小主子明察秋毫,小的家人皆已不在人世。”
穆子修一愣,眨了眨眼。
不在人世……唔,爹爹好像说过,就是人死了。
死了就是没了,什么药都救不回来,什么好吃的都吃不了的那种。
这么想着,小家伙觉得自己刚刚的话说得有点重了,于是站起身子,伸出小手拍拍他的肩膀:
“对不起哦,我不是故意的。”
继而又道:“虽然你很可怜,但你要是再敢说我爹爹不要我了这种话,我就让钟叔打你屁股!”
……
崔丞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倒不是他真担心自己会被钟叔打屁股,而是……
消失了大半天的詹夫子正从远处走近,身后还跟着两名孩子。
穆子修也看到了,小家伙气性大极了,背着小手,小脸一扬,“哼~”的一下就进屋了。
头一次受到这种待遇的詹夫子:……
幸好,詹夫子年纪大了,大风大浪都经历了不知多少,不过愣了一下便适应了,等穆子修“吭哧吭哧”爬上主座的太师椅后,才行了一礼。
“小主子,这是老朽的曾孙,礼元与礼柏,与您年龄相仿,小主子若是无聊,可与其一同顽儿。”
两个萝卜头,一个七岁,一个五岁。
来之前已经得了曾祖父的吩咐,要将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弟弟当做比祖父官还大的小大人来对待。
自是十分乖巧地跪下,磕了个头:“见过小主子。”
上头的穆子修眉头一皱,在心里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最近给自己下跪的人。
他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自己明明是被拐来的,为什么这些人总是喜欢跪自己?
好奇怪哦,这些人是特地拐个小孩来跪的?
“起来叭~”
虽然不懂,但还是先假装懂吧,反正不让他跪别人就行。
就这样,和爹爹分开的第三天,穆子修短暂地获得了两个比自己年长的玩伴。
至于为什么是“短暂”的……
“呜呜呜——”
因为还不到午饭的时候,两个新玩伴就抹着眼泪被詹夫子领走了。
“慢走~下次再来玩吖~”
穆子修站在边,十分有礼貌地同两位新伙伴告别,脚边的木盒子里,是两只刚受了惊吓的蜘蛛。
“好可惜,他们和爹爹一样害怕蛛蛛……”小家伙惋惜地将盒子递给一旁钟叔。
边上的陈君:比手还大的蜘蛛,他都吓了一跳,更何况是詹家的两位少爷?
午后。
詹夫子又出现了,出乎小家伙的预料,他都将那个新伙伴吓哭了,这个老爷爷都不生气?
这要是换做他爹爹,如果没有乖乖去道歉,鸡毛掸子都要请出来了。
詹夫子不仅不生气,还十分好奇地问他:“小主子很喜欢蜘蛛?”
“还好叭~”
穆子修无聊地坐在门槛上,屋里的太师椅太高了,他已经懒得爬上去了,反而更喜欢坐在门槛上,然后托腮看着外头发呆。
也是因此,他总能及时看到詹夫子的身影,只是现在也懒得置气,回答问题都是看心情。
短短几天,小家伙已经完全摸清楚这些人的底线了,只要自己不闹着要离开去找爹爹,做什么都可以。
可越是这样,他反倒越觉得无聊,一点都没有自己捣蛋后被爹爹一招制服有趣。
“为什么?小主子不害怕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大人。”小家伙低头看着搬家的蚂蚁,语气波澜不惊。
“哦?此话何解?”
第一次听到这个结论的詹夫子一脸好奇,觉得是小主子记反了。
已经觉得这个老爷爷有点烦了的穆子修无语抬头:“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你真的是夫子吗?”
当了五十多载先生,头一次被一个孩童质疑,詹夫子不怒反笑,情绪稳定得很: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知者自当亲自请教,还请小主子不吝赐教。”
“……好叭。”见对方如此,很喜欢给人解惑的穆子修扭头,一字一句,
“我爹爹说,不知者无畏,像我这么小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呢,自然更加无畏了,怕这怕那做什么?遇事不决就干!”
说着,还握紧小拳拳放在脸颊旁边,十分有干劲的模样。
詹夫子:……
果然,他就不该有期待。
罢了,既然玩伴吸引注意力没有用,那就上第二个方法——
“读书?”
书房里,小家伙看着面前厚厚的几本书,有些疑惑。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先前小主子已经学完了启蒙的几本,今日开始,便跟着老夫继续学《论语》,如何?”
穆子修眉头一皱,却也没有表现出极大的抗拒,毕竟他在家中看到的书比这个多多了,他也不讨厌学习。
等学完了,回家给爹爹背!爹爹肯定会开心哒~
“哦。”
心中窃喜,面上冷漠的奶娃子在位置上坐下,将面前的《论语》翻到先前爹爹教过的那一页。
不一会儿,郎朗的读书声和老者娓娓道来的讲解声便从屋内传出。
小家伙的领悟力不用说,詹夫子的授课方式亦是无从挑剔,一老一小,一问一答,也算得上其乐融融。
守在外头的陈君等人听了会儿,才齐齐松了口气,总算能安分一会儿了。
……
三刻钟后。
上课生物钟十分准时的穆子修“啪 ”地一下将书本盖上,语气认真:“老爷爷,下课了。”
詹夫子:??
到底谁是夫子?
“小主子可是累了?”
“没有。”穆子修摇摇头,“但是一节课只能上三刻钟,现在,我要下课休息了。”
说完,小家伙也不管詹夫子同不同意,便要从椅子上下来,生怕他摔倒,詹夫子连忙上前扶了扶。
“那小主子要休息多久?”等人站稳了,老先生又问。
穆子修伸出白嫩嫩的一根手指头:“一刻钟。”
“……”詹夫子忍了忍,“可。”
自己上赶着要收的学生,能怎么办?只能顺着了。
于是,众人便眼睁睁看着说要去休息的奶娃子,又静静坐到了门槛边。
期间,陈君担心他坐地上着凉,让人拿了把小凳子来,小家伙伸手戳了戳矮凳上的软垫,不发一言地坐了上去。
那一刻,詹夫子和陈君的脑海中,皆响起两天前的那一句“软软的,爹爹喜欢”。
詹夫子沉默了下,也让人搬了把椅子,坐在小家伙身后,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上了年纪、有些老花的詹夫子才反应过来太子殿下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不是因为这里距离院子出口更近,也不是因为这里风景更好,而是……
这个方向看去,能隐隐看到一抹粉色,而他若是没有记错,当时从吉州来时,路上就有一片梅林。
虽然是两处地方,但詹夫子却有种,自家太子殿下正透过那片梅林在等待着什么。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不太可能,太子殿下虽然天资过人,可还不足两岁,哪里会有如此深沉的情感?
很快,一刻钟便过去了。
穆子修也不用人喊,自觉地从小凳子上站起,迈着六亲不认的小碎步朝书房走去,看的人又想笑又心酸。
直到穆子修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钟叔方才缓缓道:“小主子……今日话少了许多。”
陈君沉默。
崔丞有些不解:“话少不好么?说明小主子懂事了,不再闹着要回去找那人了。”
也只有小主子彻底接受詹夫子,他们和琼州的关系才能锁死,虽然……现在已经锁得挺死了。
据说琼州已经开始悄悄征兵了,想到这,崔丞便有些激动,仿佛举兵攻城就在眼前了。
殊不知,此刻钟叔和陈君的脑海中同时浮现的,是穆先生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可一直到第二天夜晚,自家小主子都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看着小家伙趴在枕头上睡得香甜的模样,陈君和钟叔对视一眼,方才轻手轻脚退下。
难道真是他们想太多了?
哒。
关门声响起。
又过了会儿,确定屋里没有声音后,趴着的奶团子方才睁开了眼睛,眼底的狡黠一闪即逝。
等着吧,明天晚上吓死泥萌!
在心里放完狠话,小家伙又悄悄掰着手指头数了数。
一、二、三、四,已经四天了,他和爹爹已经分开四天了。
爹爹那么瘦,没有自己给爹爹夹肉,爹爹肯定没有好好吃饭饭。
爹爹每天都要写字到好晚,没有自己给爹爹揉揉,爹爹的眼睛肯定很痛痛。
爹爹晚上可怕冷了,没有自己给爹爹取暖,爹爹肯定很冷。
小家伙想着,眼眶又开始红了。
他得赶紧回去,不然爹爹一个人肯定好可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