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谈话,最终以洛七杉满面涕零并深深行了一记官礼落下帷幕。
此后,关于这些孩子未来将去往何方的话题,洛七杉再没有提起,当天夜里,他提着一壶酒,和县令一同喝到了后半宿。
直至归家,耳边还回想这孙县令那推心置腹的话——
“松瑜,你糊涂啊!什么人才不人才的?别人不知我为何花了大价钱来绥阳县这破地方,你还不知道么?
当年先生就说了,我孙邵……做学问还有些天分,但要论做官论为人处世,我能不被人骗着为祸一方,便是最不辱师门名声了,当时你是如何宽慰我的?可还记得?”
记得么?
自然是记得的,那时,去琼州求学的他,作为先生最为得意的门生,满心都是日后要为民请命做个好官的凌云壮志。
而好友孙邵,却与他相反,甚至还遭了人暗算,最终被先生痛骂一顿,虽说后来他帮着一同证明了好友的清白,但孙邵最终还是免不了被罚抄书。
也是那日,他宽慰好友:
“永胜,你莫要难过,先生此番不过是气急了,才会如此,你莫要放在心上,眼下且安心读书。
若是实在担忧,日后便使些银子打通门路与我同治一县,左右你家中富裕不是?
你我情同手足,届时,不论是你为县令我为县丞,还是我为县令你为县丞,面上该如何就如何,私底下都由我主事,你从旁协助即可,
如此,你也不用担心自己被人骗着去担了贪官的名头,你看可好?”
这话,前面是出自本心,后面的……便纯粹是玩笑话,目的只是想让好友能走出烦闷的情绪,却不想,这话在多年后竟是真的实现了。
当年,他被遣回原籍,本就不合规矩,更遑论是当一名县丞。
可他得罪了贵人,再不合规矩的事情,贵人摆摆手,便就是规矩了。
再后来,他听说,自家好友掏了一大半的家产,就为了下放绥阳县,至于缘由……据说是因为进学时一直没能越过自己的,知晓自己前途堪忧,不愿放过这个能折辱自己的机会。
如此这般,自己前脚刚灰溜溜地回到绥阳县,后脚好友就拖家带口来了,新官上任第一天,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给自己派了数个要务,看着是为难自己,实际上……
不过短短一个月,整个县衙都知道——县令是个甩手掌柜,县丞才是手握他们生杀大权的掌权人。
这样的局势一直持续了数年,直到现在,县令的官印都还在他的书房内放着。
可即便是如此,洛七杉也从不敢真的越过县令去做什么决定,这么多年,但凡要事,他都是与县令面议过,得到对方首肯后,方才盖上官印的。
虽然好友每次都一心二用,甚至不厌其烦地说了多次“你决定就好”,他也没有改变。
过去,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是磊落,也很有君子之风。
而那日,听着好友醉后怅然若失的感叹和抱怨,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对好友的亏欠。
好在,现在明白,还不算太晚,不是么?
他既行使着县令之权,那么……
明亮的烛光下,一封盖着龙纹印的任命书被缓缓展开,与之一同被展开的,还有他尘封了数载的豪情壮志。
日后若是成事,如此丰功伟绩便是有他们二人一份,若事败,死的便也只有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县丞而已。
哒。
穆家的书房内,沾了朱色的笔稳稳落在笔架上,桌上平摊着的简略地图上,那代表着绥阳县的版图,被人用朱笔打了一个大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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