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没有停下,一路行至提督大人的营帐。许步薇坐在外头,远远的能看到有新兵训练的场景,只不过隔的太远,看不真切。
又回到这个地方,她在这里待了那么久,倒是不由得逐渐生出来一股熟悉之感。
“吁——”
文琅勒紧缰绳,一声马鸣落入耳中。
“大人,到了。”
尹枫今日早晨已将那些人给押送回军营,他们这个时候回来,已经是稍微有些晚了的。终于停下,许步薇抬脚先下去,因坐的太久,又一路奔波,不免有些劳累。
过了片刻,青年从马车踏步而下。
许步薇没有走,按理来说,若是之后没有什么事,她应当是可以回到自己屋中休息的。她神色不变,想到今日文琅说的话,才有些迟疑。
“许小五,你惹大人生气了?”
是她……惹卫怀胥不开心了?
答案呼之欲出,许步薇心中乱得很,她觉得自己也是有些冤枉的。明明昨日才跟这人说的清清楚楚,明明是自己有意想要同他拉开距离,可没过一日,便又要主动靠近这人。
她不想上前,可若是之后卫怀胥真同文琅说的那般公报私仇,若是自己真的得要离开军营,那她之后怎么办?
许步薇一边想着,又看向卫怀胥。
年轻公子一身暗色衣袍,身子挺拔清俊,他不说话,便仿佛有一股冷清之感,教人不容易靠近。
她正欲开口。
却见面前人,径直从自己面前走过。
许步薇:“……”
看来这人,是非要计较不可了。
她默了一刻,想跟在身后,却见卫怀胥直接走入营帐之中,头也不回。
一时间,与许步薇停在门外,有些手足无措。
“你还在这做什么?”
有人看着她。
许步薇抿了抿唇,文琅见她迟迟不走,他一顿,似乎又明白了什么,说道:“大人如今心情不好,你留在这,说不定只会添堵,过几日再来赔罪也不迟。”
“我就说几句,问清楚就走。”说罢见她就要进屋,文琅一拦,“等等!你那么急做什么?”
“本来公子今日就不高兴了,你这样过去,不被大人轰出来才怪!”
“我……”
许步薇一时有些错愕,她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既然有什么误会,那便当日解决最好。既然她已经知道是自己惹了卫怀胥不高兴,不如早些解开二人的问题,何必还要等到之后。
她微顿,片刻才问道:“那照你那么说,你有法子么?”
文琅神情变了变。
他哪里知道什么法子……他是侍卫,又不是公子肚子里的蛔虫。
“我先去问问,瞧瞧大人的脸色如何,若是不对劲,你便先走,省得惹大人不高兴。”
虽然语气之中还是带着一些冷淡,但许步薇没想到他会这般帮她,道了句“多谢”。说罢,便见文琅走进屋中。
门被人敲了两下。
“进来。”
文琅走进去,青年闭眼在一旁休息,他看了一眼外面,不忍打扰说道:“大人,许小五还在外头。”
“让她回去。”声音微冷,文琅打了个寒颤。
果然……果然是气得不轻。
他咽了咽口水,冒着面前人愈来愈气的风险,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一些:“可属下听她说,好像是还有什么事要同大人说,想来见一面……大人可要……”
话没说完,卫怀胥盯着远处的屏风,没什么情绪。一想到许步薇说出的话,既然她当初都将二人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如今又想来见他做什么。
他不想听这人说的话。
“先让她回去,有什么事情,休息好了再来见我。”
文琅悻悻的收回方才的话:“那属下这就去告诉他。”
侍卫转过身正欲离开,青年一下心乱如麻,片刻又唤道:“等等——”
卫怀胥垂眸:“算了,你让她进来。”
脚刚伸出去半截的文琅:“……”
他退了出去,在心中叹了声,走时与许步薇对上一眼,她道:“大人可有说什么?”
侍卫稍稍摇头。
看这模样,就是不高兴了,许步薇脑子一懵。
没过多久,少女跨步进来,便见屋中的人,只静静的看着她。
年轻人就坐在书案前,方才他进来时将披风脱了去,衣裳内的中衣微微有些松散,露出一小片锁骨。许步薇错愕的移开目光,却见又对上那人凌厉寒冷的双眼。
“文琅说你有事,什么事?”
营帐内,青年桌上放着一把长剑,这剑先前在卫怀胥受伤时,替他包扎的时候见过。
许步薇收回自己的视线,没说话,屈直而跪。
一道小小的噗通声,在这处安静的地方,显得格外明显。他看着许步薇这般自然的动作,险些没有意识到她是在做什么。
面前人,居然就这般直直的跪下,卫怀胥蹙眉,怎么看都有些不舒服。
“你跪着做什么?”
许步薇低垂着头,不敢去看他,执着道:“因事犯错,所以便该跪,还望大人恕我无罪。”
卫怀胥蹙眉,他没什么情绪,也教人看不出喜怒哀乐。
许步薇这动作来得突然,若是寻常人,想必不懂她在做什么。可卫怀胥清楚,她是觉得自己先前同他一起时做的不对,所以才跪下认错。
她看出了自己生气。
这般想着,卫怀胥神色微敛,半晌,才定眼看着许步薇。
“你有何错?”他问。
少女想了想,她能猜到面前人会这般问她,所以便早早的想好了要说什么,她随口道:“不该妄议……大人与兰溪姑娘的事,惹得提督不高兴。”
说完这句,屋中一片静默。
卫怀胥起身。
“你觉得我气的是因为这个?”
这话问的许步薇有些懵。
不是这个……还能是因为什么?
许步薇自认自己当初至多只是随口提了几嘴而已,并没有说过太多过分的话,而如今面前人问她的问题,她竟是分不清是追责还是解释。
他换了身鹅黄色的玉桂劲服,青年的腰肢很细,银色的腰带勾勒出青年的身姿。许步薇顺着视线往下,便见一双长靴,慢慢进入她的视线。
许步薇没有动,只是低头垂眸看着地面。
卫怀胥屈膝,有些半跪着迁就她的身高,他眼睛澄净明亮。
“抬起头来,看着我。”
许步薇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青年抬起手扶起她面颊,下一瞬,她被迫看向青年的脸。
她的心倏然一紧,第一次察觉到自己慌乱得彻底毫无章法,似乎只需要短短的几句话,便能让她心中想过千次万次的话难以脱口。
“大人……”
目光交织,面前人欲言又止。
卫怀胥克制道:“为什么要这么想我?”
她察觉到,二人之间那道防线在慢慢消失殆尽。卫怀胥看着她,他抿紧唇,向面前人解释:“我是不高兴,可我气的人从来不是她,她做什么,也与我无关。”
许步薇的脑子忽然一嗡,对于她来说,这句话就像是告诉自己,卫怀胥在意不是兰溪,相比于她们二人,他更在意自己说了什么。
可……可她是“男子”……
是男子也无所谓么?
她不敢跨越这道鸿沟,亦不敢直视面前人的双眼。
许步薇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卫怀胥有些不忍,其实他并非真的怪罪于她,只是觉得碍于身份自己什么都不能明说,面前人又什么都不明白,所以才愈发觉得心中混乱。
他不想有误会,更不想跟她做什么了断。
见许步薇依旧跪在地上,卫怀胥顺着视线拉过她的掌心,下一秒,猝不及防的将她扶了起来。
她就这样被面前人一拉。
“许小五,以后在我面前,你不要跪。”
卫怀胥道,“我说过,你跟我是一样的人,一样的身份,我不比你尊贵多少。”
许步薇抬眸,浮光掠影自脑中嗡嗡的响起。
她有些发怔,第一次在落魄之时,有人让她不要跪在自己面前,不要比尊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