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夜将要过去,十月二十七日,昭阳府骑兵抵达军营。闻双与从荆南军中出发,顺着他们的行军速度,一齐来到此地。
阵阵的马声嘶鸣着,不远处,来人跨步下马,他眉梢一挑,就见青年意气风发,头束发冠,看着模样,比卫怀胥大不了几岁。
“怀胥!”
“卫小将军,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众人边谈论边呵呵的笑着,完全不同昔日在战场上杀敌的模样,张渊拍了拍他的手臂,笑道:“几个月没见,你这骑兵,倒是练得越来越有模有样了!怎么忽然间想着赶来这儿了?”
程凌道:“临时有事,不得不在这儿停一趟。”
“从陵南过来的。”
几人寒暄了几句,闻双与见许步薇也在,便也跟着上前打了声招呼。
“闻大人。”
她略微行礼,跟在卫怀胥身后。
虽说如今大多数人都基本清楚她的身份,但身在军营,众人都心照不宣的将许步薇当成了卫怀胥的手下。程凌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眼不免有些意外:“卫怀胥,你身边,何时有看起来这般柔弱的侍卫了?”
闻双与笑了笑,先行解释道:“这是许姑娘,她不是侍卫。”
“姑娘?”
卫怀胥却看了一眼少女,道了句:“是。”
程凌来了心思,他了解卫怀胥这个人,顿了顿,才道:“倒也没见过你身旁带着什么人,想必这位姑娘也是位厉害的人物。不过让一个小丫头上战场,未免有些太不懂得怜香惜玉……”
闻双与见他又要说着些没边的话,不由得好笑道:“怀胥的事,他自有考量,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说罢就推搡着拉他进去。
“我还没问完呢?对了,那小丫头叫什么名字……”
闹腾腾的说话声一并远去,众人进了营帐内,有人在一处斟茶。外头的风声越来越响,四周各处,人多起来,便少有的温暖。
“何时准备启程?”
“不急,事情有变,恐怕需要先搁置下来。”
张渊蹙眉道:“何事还要比带兵打仗重要?”
程凌坐在椅子上,他用手拍了拍底下的泥,弯唇轻笑。
“说来话长,前几日,昭阳王府拦截到一封敌军密信,里头的消息称柔然有意同北秦和亲。”
话一出口,众人不免都有些觉得奇怪,这段日子只顾着看那些北秦贼人,倒是忘记了,还有柔然一族。
“你是说,他们想将柔然公主嫁给单于?”
“不是。”程凌说道。
“柔然国力虚弱,常年是以畜牧为主,国内没有什么兵力。看北秦的架势,恐怕不止想要攻打附近几座城池,他们和亲,不过就是为了想要图一个安稳。”
“按理来说两国联姻,若是公主和亲,应当是嫁于单于,但北秦人如今不信任他们,不想让她做大可汗的阙氏。所以……她是与他的儿子和亲。”
许步薇脸色微变。
单于这个人,许步薇其实从未见过,但是她知道,此人是北秦的大可汗。
为了两国之间的关系,牺牲一名女子。这些所谓的和亲,对于他们来说,不过就是掩人耳目罢了,但对于一名女子,就是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北秦计划攻打荆南迫在眉睫,他们捡了那么大的便宜,肯定这几日就会安排人接送公主,柔然与北秦同盟,对于荆南来说,有害无利。殿下命你我趁着这个机会,先行一步将水搅浑。”
“可此事事关柔然,他们一心想要明哲保身,若是我们因此打破了他们的计划,那些人狗急跳墙,恐怕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为将为帅者,最忌讳优柔寡断,有些事情,一旦决定受影响定然不止荆南。
张渊看向卫怀胥,问道:“大人如何看?”
青年视线停留在他身上,他思索了片刻,忽然朝着少女站着的方向道:“你觉得,此次和亲,会是谁去接应?”
许步薇稍愣,很快反应过来他的问的是什么。 众人的视线也不由得停留在她面前。她以前曾经在北秦王帐待过一段时间,与徐有桓也相处过不少时间,自然更有把握推测事情的发展动向。
程凌道:“单于为人谨慎奸诈,恐怕你不了解他的心思,若是想不出来,也无妨。”
这些年他们带兵打仗了许久,却难以抓住他一次把柄,许步薇到底是个姑娘,很多事情难以理解也是正常。
许步薇知道他们的意思,不过想了想,她却道:“和亲一事事关重大,依属下来看,不应该要看柔然公主与谁和亲,而是要看派何人去接送,光凭这点,单于也会在赤郝与徐有桓之间抉择。”
“但我以为,此人,应当会是赤郝。”
*
“我不同意!”
“你让那群卑贱的柔然人,同我和亲?他们是什么身份,也配做我的阙氏!”
大殿内,一个坐在高椅上,而赤郝面色愠怒,气急败坏道:“我不准你这样做!”
徐有桓蹙眉道:“父汗之命,我不过传话之人,赤郝,这件事情由不得你。”
和亲一事来的突然,他昨日才刚接到消息,根本来不及想那么多,但事情已定,徐有桓不清楚其中缘由,连他也做不了主。
“赤郝,成亲不是儿戏,你所做的,都是关乎两国之间的大事,不要胡闹。”
这是第一次,徐有桓用这般语重心长的口吻来跟他谈话。或许是因为赤郝向来不让人省心,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稍微缓解一下对方的情绪。
“说的好听,和亲的人不是,你当然无所谓!”
面前人的愤怒难以掩盖,那么多年,他做了那么多,可就算没有人能看到他的努力,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徐有桓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情绪会如此激动。
“赤郝,你冷静点。”
“你什么都不知道,”赤郝站在原地,不由得闭了闭眼道。
“徐有桓,自幼时起,父汗总是喜爱将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你,你喜欢战马,他便将军营里最好的马驹送到你的营帐,我承认,我是赢不过你,可我呢?我不是懦夫!他关心你的一切,我为什么非得求着你,所有的东西都要向你讨,我不明白——”
他悲恸的声音响起:“我不明白,为什么父汗每一次推出来的那个人都是我!”
徐有桓神情恍惚,他看着他,才知道原来这些莫名的恨意,来源于十几年前。可是在徐有桓心中,不论单于是怎么对他的,他们都不过是在权利与地位之中工具罢了。
面前人还看不明白这其中的意味。
“不是所有你看见的,就都是真的。”
这些年把他一人留在燕州城,他所经历的,一点也不比这个人少,而赤郝所谓的亲情,不过像风尘一般虚无缥缈,根本经不起考验。
“口口声声说不是真的,”他道,“好啊,既然如此,不如你替我娶了那个柔然公主。”
他上前两步,眸中带着寒意,而徐有桓却忍不住微怔。
“怎么,你也不敢……”
“那我就将你杀了郸达的秘密公之于众,让父汗和所有人看清你的真面目!”
徐有桓有股不好的预感:“你在说什么?”
青年轻笑看着他:“郸达死了,你敢说这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当初许步薇被关在北秦军中,就算她有天大的本事,但仅凭她一个人,定然逃不了多远。若不是暗地里徐有桓做了什么,她怎么可能会有机会离开这里!又加上军中的士兵都被调离去了漠河一岸,否则许步薇会敢一个人杀了郸达?绝无可能!
“徐有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对她不一般了,没想到,这人居然那么愚蠢,把那贱奴给活生生的放了。
赤郝冷笑道:“怎么,上一次败的还不够惨?”
“去中原待了五年,还真以为自己成了大唐人?什么都没学会,倒是懂得了中原人的优柔寡断,你别忘了,当初攻陷燕州城,若不是因为你迟迟不愿动兵,短短一夜,他们怎么可能会让我们折损一万的兵马!”
“赤郝!”
对面的质问不断传来,徐有桓拖着沉重的身子,拳头忍不住紧握,他忍着怒意,却没再反驳一句,只任由赤郝将这些话彻底说个干净。
他没有什么好辩驳的。
青年起身,手中的力道怔松,他走了几步。
直到此刻,他才心生出惶恐,这种感觉,远比上阵杀敌来要更加强烈。
徐有桓道:“此事已定,决无回头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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