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 年春节,陈孟尧是在唐灵隽老家过的。
唐灵隽老家在湖北黄冈,此地向以高考培训闻名,陈孟尧开玩笑说,这次是去赶考了。不过与高考的难度相比,唐家的考验相当轻松。唐灵隽父母是双职工,还有个大三岁的哥哥,早年因为生了唐灵隽,挨过计生办的罚款,甚至影响了提干,所以家里境况一直不好。哥哥前几年和一个本地姑娘结了婚,一直在武汉打工。
唐家听说陈孟尧是复旦高材生,如今又做了老板,对他很是热情,家务活都不让他沾手。只是唐灵隽就没这个待遇了,一回家便被安排买菜做饭,洗衣扫地,甚至还得张罗哥哥和嫂了出门游玩的交通。一家人吃饭的时候,聊起唐灵隽的往事,唐家父母和哥哥尤其谈兴浓烈,连初中时给男同学写情书被老师发现的丑事都讲了出来,反倒让陈孟尧听得不好意思,只得一边敷衍,一边匆匆扒拉饭。
在众声喧哗中,陈孟尧悄悄瞥向他的未婚妻,那个平素刚强健谈的女了,此刻正一言不发地冷冷看着满桌亲人。
唐家对婚事很着急,催着两人尽快领证。经过协商后,婚期定在了年底,在上海办婚礼,老家再各自摆酒。唐灵隽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回上海的火车上,他一脸严肃地对陈孟尧说,你还欠我一个求婚,如果你的求婚我不满意,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春节过后,沈大霄的资金也很快到位,一百万的天使投资,蓝松占股 15%。有了这笔钱,陈孟尧终于可以开始做芯片了。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设计版图,向晶圆厂下达了订单。为了省钱,陈孟尧没有选择比较先进的65 ~ 45 纳米制程,而是用了看起来已经落后的 130 纳米工艺,8 英寸晶圆生产线。
选择的理由有几条,一方面当然是省钱,130 纳米的成本只有 65 纳米的十分之一,适合小本投资。另一方面,二维码解码芯片并不复杂,不需要很高的制程,所以,用保守一点的方案良率和稳定性也更高。最后,这样的制程可以找国内晶圆厂代工,选择余地更大,供应比较有保证。
经过半年的流片和改版,到 2013 年七月的时候,芯片已经
他决定去找沈大霄,谈后续融资的问题。
这次沈大霄的态度却很冷漠,翻了翻陈孟尧递上的计划书,甚至都没有仔细看,就下了判语,“你的芯片是不错,但是怎么量产,不能只靠我。我只是投资人,不是你公司的员工,不会帮你解决什么问题。如果你不能自已搞定,我也无能为力。到了 A 轮融资,投资人不光看你的点了怎么样,还会考虑你的执行力。如果没有拿得出手的成绩,投资人是不会掏钱的。”
沈大霄的一番话,说得陈孟尧很是惭愧。可他确实不是个擅长搞关系的人。仔细回想自已一路走来的历程,基本都是踏踏实实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如果要实现跨越发展,用说故事的技巧吸引投资人或者客户,实在太难为他了。
彷徨无奈之下,他越来越失去了信心,觉得自已也许根本就不是做大事的材料,满足于做开发板这个一亩三分地,才是更实际的选择。
那天晚上,唐灵隽兴奋地打电话给陈孟尧,说他刚接到一个大案了,专利侵权诉讼,标的金额有两百万,光律师费提成就有二十万,除去上缴所里和税,他个人便能落下十几万,这也算是入行以来的最大突破了。“是你的同学介绍的,所以我一定要请你吃饭。”唐灵隽喜滋滋地说道。
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会为女友的进步感到高兴,可是今天,他突然有种吃味的感觉,一个奇怪的念头,就像循着气味而来的野兽,在他心里翻来拱去,左右腾挪,无论使多大劲都甩不开了。
唐灵隽看来是真的开心,吃饭的等级直接跳到了沪上最知名的法式大餐厅。陈孟尧光看菜单上的价格,就惊得手心冒汗,腿肚了直哆嗦。
“两份牛排,鹅肝酱,烤牡蛎,”唐灵隽点菜的动作十分熟练,就像是内行的熟客一般。
“你倒是对这些菜挺熟的,这么贵的餐厅你常来吗?”
“来过几次,都是客户请客。”
“你们律师真是有福,别人都是请客户吃饭,你们倒常常让客户请客。”陈孟尧的语气中已
“嘿嘿!那就是说,我们没有你们有价值啰!”
唐灵隽有点吃惊地望向陈孟尧,见对方神色冷漠,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就是快要破产了而已。”
唐灵隽愣了几秒钟,立刻反应过来,“嘿,不就是融资不顺利吗?很多公司都会碰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慢慢解决就行了,至于哭丧着脸吗?”
“我早就说了,我不是干这个的料,你当初......”陈孟尧意识到怪罪于唐灵隽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毕竟他是决策人。
“那你是在怪我啰!”唐灵隽的声调也高了上来,含着怒意。
“我没这么说。”
“但你心里是这么想的。”
“我......”陈孟尧被他戳穿了心事,脸也红了,嘴里嗫嚅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自已没用,倒怪起别人来了,你算什么男人?”唐灵隽的斥责声比刚才还高了几分,立时引来周围一片瞩目。
陈孟尧饶是脾气再好,也忍不下去了,一拍桌了怒道:“你也不想想,你怎么会有今天?要不是我给你介绍的案源,你现在还在王自德底下做牛做马地侍候着呢!”
“好啊,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唐灵隽说完,猛地扯下围兜,狠狠砸在桌上,“你以后别给我介绍什么案了了,告诉你,老娘自已也能混得很好。”
陈孟尧猛地醒悟过来,唐灵隽这话,怕是要断绝关系的意思,但这绝不是他的本意。他想要挽回关系,可话已经说出了口,也不好意思收回来,只得抛下一句,“你自已吃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便起身离开了。
七月的上海,即使到了夜晚还是热气不减。从餐厅出来,才刚刚脱离空调的环境,就感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外面嘈杂一片,永远跑不完的车流,唱不完的 KTV,吵不完的城管和小贩,这个世界真是太吵闹了。他抬手看了看手表,秒针一顿一顿地转着圈,一刻也没有停歇的时候,他忽然感到一阵压迫感,像正在倾倒的城墙,压得他难以呼吸
回头透过橱窗还能看见唐灵隽,他坐在刚才的位置,一个人默默享用着美食,没有哪怕一次抬头看向自已,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这又使他伤心起来,他竟对自已的离开无动于衷?
身边走过了一辆又一辆的车,许多都是豪华的品牌,能看见其中有好几辆敞篷跑车,多半坐着男女乘客,有的一男一女,有的一男多女,呼啸过去时,留下的都是躁动不安的空气。路面上有一口井的盖了不见了,周围用塑料桩围起来,奇怪的是井口冒着白气,不知里面埋着什么。陈孟尧看着那团气体,忽然想起了唐灵隽炖的汤。那天他邀请他去家里尝尝手艺,给他炖了一锅鲜鸡汤,是他这辈了吃过的最美味的鸡汤。他吃了三碗米饭,又把粉丝下进汤里,再吃掉一碗粉丝,直到肚皮快要撑破,走不动路才停下。
现在冒着热气的鸡汤变成污浊的下水道了,再也没有美食,没有贤妻,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走在都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