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尽管如此,今夜上山也是不可能了。”轻影坐在一个扁而圆的石块上,凑近身子烤火,衣裳上的水汽蒸腾着,浑身暖融融的,脸颊也映照出一片暖融之色。
“为何?”李南絮坐在她对面,定定看着她。
轻影道:“夜里山间会生瘴气,寻常人吸入会头昏脑胀,严重者可危及性命,只有内功深厚之人才可不受干扰。”
李南絮问:“那此毒可有解药?”
轻影道:“万物相生相克,瘴气从湿热谷底蔓延开来,想解瘴气之毒,需采撷谷底温泉的紫金花熬煮,但温泉四周蛇虫满布,位置隐蔽,常人根本寻不到。”
李南絮面色逐渐阴沉:“本王的手下,岂不是?”
轻影轻哼一声:“对,殿下的手下也有可能中招,就看他们是否听话了。”
李南絮:“你这话是何意?”
轻影道:“方才把他们从狼嘴救出时,臣女已经提醒过他们,夜间不要上山,找个山脚的干燥之处歇息,等着即可。”
言罢,鱼已经烤好,通身焦黄,轻影从腰囊里掏出小瓷瓶,倒出少许盐洒在上头,道:“这汪潭水名月牙潭,水温极低,长大的鱼肉质细腻嫩滑,殿下不尝尝?”
李南絮哪有心思吃东西,摇头别过眼去。
轻影也懒得劝他,旁若无人地吃起来。
李南絮靠在火堆旁,抬头望着黑沉沉的天穹,心中似有浮木,不知飘向何处。
云雾仙山的夜比河庭城更凉,也更漫长,挥之不去的白雾像尘埃一般罩在他的头顶,他看不清前路有什么,像是困在了一方梦境中。
轻影吃饱喝足,抱着自己的青黛剑,倚在巨石上睡下。
李南絮看一眼完整的鱼骨,又看一眼脸颊融融的轻影,在迷乱的夜色中,竟生出半分心安。
夜色浓稠似墨,耳边流水声让他无法入眠,不多时,他听到细微的咳嗽。
轻影身上的衣裳并未烤干,黏腻腻的贴在皮肤上,她的身子微微浮动着,双目微闭,看不出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李南絮看了她一眼,凉风袭来,火焰轻颤,将她姣好的侧脸映得一点瑕疵也无,她轻拢着眉,似乎有些难受。
李南絮也跟着拢了拢眉,鬼使神差似的,他朝轻影走近,脱下烤干的外衣,欲盖在她身上。
可轻影实在太警觉了,李南絮已经将动作收到最轻,外衣如微风拂过而落,轻影几乎同时睁开了眼,一眨不眨地瞪着他。
她的胳膊肘微微曲起,不用看便知,手中的剑下一刻便要出鞘。
李南絮看着她泛红的小脸,眸光微动,转身去添了几根柴火。
火光又明亮起来,轻影看着身上的锦袍,在橙色的光晕中感受到了浓浓的暖意。
她瞥一眼火堆边闭目养神的李南絮,握剑的手缓缓松开,随即扭动着身子,朝锦袍里头钻了钻。
—
山中的清晨白茫一片,遮云蔽日,小道狭窄崎岖,马匹无法通行,士兵们只好步行。
山上树木丛生,颠簸两个时辰,他们分明走了很远,但一拐弯,沿途所绑的布条却一遍又一遍出现在眼前。
“咱们不会已经进了什么迷阵,走不出去了吧?”张秋实战战兢兢地朝四野望去,四周无风也无音,死气沉沉。
士兵们大多受了伤,身上绑着纱布,体力也远不及出发时丰沛,张秋实的一句话,让他们四面楚歌起来。
一个高个士兵道:“眼下公主未找到,景王殿下也不知所踪,我等在这山间又出不去,怕不是要死在这诡异的山里了。”
张秋实悔恨道:“这山里果然邪乎,早知今日,当初就应该拦着殿下,我为什么要跟来,我家中还有老母亲啊。”
沐凡听着耳边的絮叨,烦躁不堪,他现在只后悔听了李南絮的话,护好了无用的张秋实,却没来得及下水救回自己的主子。
“你们都闭嘴。”沐凡道:“与其悲观埋怨,不如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如何走出这山谷,哪怕回到山脚下也可。”
张秋实道:“眼下的岔路,哪一条我们没有试过,可不管走哪一条,我们都会遇到更多路口,最终都会回到原点。”
沐凡道:“我们一定是被困在一个闭环里了,既然选择的路走不出去,那便不选了。”
张秋实问:“你什么意思?”
沐凡瞥他一眼,道:“跟我走。”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沐凡挥刀斩下一棵灌木,吩咐道:“朝山下砍出一条新路来,不要被现成的迷宫小道干扰。”
一行人边开路,边往外走,走着走着,忽而听到对面树林中有响动,树木竟自行移动起来。
“完了完了,这是走进什么迷魂阵了?”张秋实瑟缩着往后躲了一步。
话音未落,几十株高可参天的红叶树朝众人围拢来,很快形成一个包围圈,一寸寸缩小。
眼见着没了行动的空间,士兵们扬起兵刃奋力反抗起来。沐凡踩上树干腾空而起,挥刀朝巨大的枝叶砍去,树枝落地,咔嚓一声巨响,又有红叶树补上空缺。
众人被红树阵磨得精疲力竭,树木像是成了精,砍之不尽,一茬接着一茬。就在众人被挤压成一团,渐渐无法动弹时,红树阵陡然停了下来。
沐凡扒开眼前的树枝,细细听了一番,直至听见人声,提着的心才稍微缓了缓。
“是殿下和楚姑娘。”一个士兵高呼一声。
轻影同李南絮本沿着山中脚印找到了众人的歇脚地,只可惜,晚了一步,到时只剩下马匹。
“你们景王殿下担心你们在山中迷失,特意让本姑娘来接应你们,现在看来,你们主仆间还是有些默契在身上的,你们果真着了红树阵的道。”轻影双手环臂,扬着下巴调侃道。
沐凡像阵风似的冲到李南絮身侧,请罪道:“属下救驾来迟,还请殿下责罚。”
李南絮抬手,示意沐凡起身,又看向轻影:“既然人已经到了,就麻烦楚姑娘在前面带路吧。”
“殿下无碍便好,无碍便好。”张秋实眼见众人又要开拔,抹一把满额头的冷汗,弓着身子走到李南絮身前,挤出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狰狞表情,道:“这山里可真是危险重重,想必越往仙山深处越甚,殿下,您身份贵重,要不下官陪您在此地等候,以免再陷险境,楚姑娘熟门熟路,让她带着众士兵上山寻人,也省得下官拖累了行程。”
李南絮看了张秋实一眼,了然道:“张大人所言在理,我们一行人中只有楚姑娘熟门熟路,既如此,我等自然要跟紧楚姑娘,万一再遇上豺狼虎豹,机关迷阵,也好应付,既然张大人累了,那张大人便在此处歇着,或者自行下山去吧。”
张秋实额角汗液滴落,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南絮,后者目光坚定。
张秋实打退堂鼓的算盘彻底失败,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上山。
众人在山中穿梭,似乎跻身云海,挥一挥手便能搅动风云。
“楚姑娘,这红树阵如此难缠,若真将人逼至绝路,是不是就困死其中了?”沐凡心有余悸地朝后方望了望,问道。
轻影道:“这个阵法应是二师兄桑淮所设,他为人慈悲,研究的阵法并不会要人性命,待人放弃上山的念头时,他会给人留一条下山的裂口。”
沐凡:“所以是为了恐吓人下山?”
轻影点头:“不错,师父喜爱清净,这些阵法是为了逼退那些找师父论剑的嚣小。”
李南絮望着雾色浓重的前路,想起柳全的供词,问轻影道:“柳全可懂这些阵法?”
轻影摇头:“未曾听他提起过。”
李南絮又问:“那楚姑娘当日,又是在何处救下的柳全?”
轻影道:“望仙道上,那日臣女按惯例下山,正巧碰见他受了伤,加之我们本就相熟,就顺路载了他一截。”
李南絮道:“既如此,柳全若当真带着锦禾进了云雾仙山,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又如何在短时间内突破迷阵狼群出现在望仙道上,莫不是山中有人在帮他?”
“殿下在质疑臣女?”轻影顿住脚,轻飘飘看了李南絮一眼,轻哼一声道:“就因为臣女同柳全同时出现过,殿下就笃定臣女便是柳全的同伙?既如此,殿下还是自行下山的好,省得在前方遇到机关,臣女为了掩盖真相,杀人灭口。”
李南絮起初是怀疑轻影的,但这一路走来,轻影并未行伤害众人之举,紧急关头可谓雪中送炭,不知不觉间,他对轻影的芥蒂消弭了几分。
他看着她略带愠色的双眼,道:“本王并非此意,只是此案似有疑点,罢了,我们先寻人吧。”
众人继续往云雾仙山的腹地走去,雾气忽而如流水般变幻起来,轻影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双唇间吹出响音。
只听一声鸟叫,身边林木上传来翅膀扑腾的声响,一只白鹤优雅地落在了轻影肩头。
“去告知师兄们一声,今日山中来人并非寻师父论剑之人,不入逍遥谷,请师兄们手下留情,去吧。”轻影抚摸一番白鹤的软羽,白鹤很快又遁入雾色中。
“这白鹤能听懂人话?”沐凡惊异道。
轻影道:“不知道,但是它们的方向感极好,万一听懂了,定然能将我的消息带给师兄们。”
“万一……”沐凡骨碌碌地看着轻影,不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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