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絮停顿一下,道:“锦禾一心求死。”
“求死?”
此言一出,轻影和顾彦椿均是一惊。
顾彦椿道:“当初陛下下旨,封锦禾郡主为公主赴西樾国和亲之时,我也确实听闻她十分配合,但历朝历代公主和亲都是千难万险之事,更有许多皇室贵女为避免和亲,不惜以死相逼,难不成她当时已经想好,与其抗旨给宣王府带来祸端,不如死在和亲路上来得体面,还能成就忠义。”
轻影却摇头:“我总感觉不对劲,好端端一个人,怎会毫无征兆求死,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李南絮道:“眼下我们找到的线索十分有限,尚不足以拼凑出事情的前因后果,绿央已死,唯一可能知道锦禾经历的人,也就只剩宣王妃了。”
提起宣王妃,李南絮和轻影面上都生出几分为难,且不说宣王妃已然晕厥,哪怕清醒着,怕是对李南絮和楚轻影怨言不浅,更遑论配合。
李南絮只好道:“顾少卿,宣王妃那还需要你亲自跑一趟,务必问出锦禾生前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反常之举,也可问一问宣王妃,锦禾临走前有没有交给她什么物什。”
顾彦椿满脸困惑,问道:“殿下不是向来事无巨细,宣王妃可是你的亲叔母,你不亲自过去慰问一番?”
轻影侧目看向二人,从顾彦椿同李南絮说话的语气,料想他还不知前情,解释道:“方才殿下同宣王妃起了争执,此刻宣王妃应还在气头上,不宜见殿下。”
顾彦椿敛着眼皮瞅了李南絮一眼,不敢置信道:“我们景王殿下不是惯来温文有礼的吗?怎会跟人起争执?”
李南絮没有回答,只道:“今夜你我分头行动,你负责宣王妃的口供,我负责查找书房中其他可疑之物。”
“那轻影姑娘呢?”顾彦椿道:“要不轻影姑娘跟我一起吧,宣王妃为女眷,轻影姑娘出入其中也更为便利!”
轻影:“……”
轻影讪讪地笑了下,道:“我并非大理寺中人,怕是不好出面,而且,我同宣王妃也起了争执。”
顾彦椿两眼一黑,心中开始咒骂——宣王妃是火药桶吗,怎么谁谁都同她有过节,真是让人头疼。
顾彦椿一时没有多想,只当是自己今日倒霉,到底拗不过李南絮,带着三两帮手,垂头丧气地去了宣王妃的住处。
李南絮命衙役们将书房中的物件尽数搬了出来,一件件的翻阅查找。
轻影在屋中走动一番,道:“若殿下猜的没错,锦禾公主一心求死,则极有可能是她与凶手共同谋划了这一切,那幅画应与凶手有关联。这也解释得通,凶手为何知晓公主住处藏有证据之事了,公主为了掩盖真相,保护凶手不暴露,定然会将字画藏得严实一些。”
李南絮道:“有预谋的赴死,的确比无预谋的被杀显得更合理,至于画。”
他脑中飞速运转,想着若是自己,会如何藏匿字画。
他逡巡一周,眼神定格在砸缺了一角的青花瓷瓶上:“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跟这些杂七杂八的废纸混在一起,或许最能掩人耳目。”
轻影应声抬腿,踢起地上一块瓦砾,“哐当”一声响,青花瓷瓶身顿时四分五裂,纸卷如树倒一般散开。
轻影和李南絮走近,将它们一一打开,果然找到了一幅秋意图。
图中落叶翻飞,一女子撑伞背立在枫林下,枫叶落在她的头顶,她却翘首望着远处,似乎在期待些什么。
“此画有何特殊?”轻影将画颠来倒去地看,没有在上面看到任何印记,画上甚至连题字都没有。
李南絮道:“春夏秋冬四季图的其他三幅都是名家所作,皆注重精神内核及气质表达,唯有这一幅的作者是籍籍无名的竹野闲翁。”
“竹野闲翁?”轻影看向角落的印章,对这种文绉绉的笔名十分不解。
李南絮道:“这个笔名我也未曾听过,这幅画作的笔力不深,虽试图仿照破墨法创作此画,但缀笔太多,未仿到精髓,应为习画不久之人所作。”
一幅名不见经传的画,能与凶手有何关联?
两人陷入沉思,一时也未想出个所以然来。
折腾一下午,转眼间,天色已经暗下来,李南絮将画收好,安排人将屋中所有物什封存起来。
西天一抹残存的云彩挂在枝头,仿佛给光秃的树干绘上了斑斓的新衣。轻影行至水塘边,寻了一块石头落座,抬头望着即将消失的彩云,问道:“殿下了解锦禾公主吗?”
李南絮面向水面而立,清风徐在他沉静的面颊上,他目色轻浅,道:“我比锦禾年长几岁,她唤我一声堂兄,但在送她和亲之前,我只在宴会上与她见过几回,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但我们二人终究有一层血缘关系在,所以在送亲途中,我待她亦如待自己的亲妹妹。她自小到大都端庄淑慧,是安京城数一数二的才女,你从她的书房也可看出,她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之人,也是因为她懂规矩,知礼仪,所以陛下才选她做了这和亲公主,北上途中风吹日晒,她未曾叫过一句苦,甚至会将自己的吃食分发给流民,对所有士兵都是笑脸相迎,她好像活成了名门淑女的典范,善良温柔,得体大方。”
轻影道:“可人怎会永远如此得体,一朝远嫁,生死未卜,还能从容应对,这跟没有感情的木偶有何两样,我猜公主只是没有将心中苦楚表露于人前,全藏在心里罢了。”
李南絮道:“的确,本王应该早些发现她的异样,早些防备,或许还能救回她。”
李南絮的声音有些落寞,他与锦禾兄妹一场,想必心中也是痛的吧。只是男子的心肠总归比女子冷硬些,他不至于像宣王妃那般涕泗横流。
她也并非心冷之人,见李南絮情绪不佳,理所当然地劝解他道:“殿下不必自责,殿下也曾替她在陛下面前谏言,险些惹火上身,又不辞千里送她北上,尽心尽力,殿下不欠她什么,只是眼下案情错综复杂,不知殿下七日内能否查获此案。”
李南絮听她说出这些话,有些诧异,问道:“这些都是顾彦椿告诉你的?”
轻影愣了一下,后知后觉自己言语不当,短短几句将他近几月的行动概括了出来,反倒显得自己对他格外关注。
这样的关注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别有用心。
轻影于是转移视线问道:“顾少卿同兄长是旧友,我也是从他们那听来的,殿下应也是信任顾少卿的吧?”
李南絮略作思索,身前一片波光粼粼,映得他菱角分明的五官柔和了几分,道:“顾彦椿玩性大,虽时常偷懒,但只要他答应办并投身其中之事,都会尽心竭力办到最好,不然大理寺少卿这种断人生死的职位,又怎会交到一个纨绔手上。”
轻影表示认可地点了点头。
晚风拂动,水波微漾,轻影望着天空,李南絮望着轻影,朦胧夜色模糊了人的轮廓,让轻影白净的脸庞更显沉静。
“我该回府了。”轻影道。
李南絮听着,许久未出声。
轻影随即起身,一手拾起身侧的青黛剑,惹眼的玉坠剑穗在风中飘荡。
李南絮看到熟悉的玉坠,倏地握住了轻影的手腕。
轻影脚步一顿,缓缓回头。
她的手腕很凉,很细,握在手中的皮肤本应如暖玉一般光滑细腻,但他却触碰到了细微的疤痕。
李南絮问道:“轻影姑娘接下来几日可有安排?”
他手上的力度很巧,仿佛怕握疼了她的那些旧伤,轻影能感受到他手掌上的温度,却并不觉得手腕受到了束缚。
她回道:“轻影随兄长回京是为祭祖,自然是要去祖坟祭拜。”
李南絮道:“千里迢迢赶来安京,难道只为祭祖?”
此言一出,轻影心中猛的一跳,很快缩回了手:“殿下是何意?”
她深知,她虽将在他身上摸索同心锁之事含糊了过去,但他是聪明人,定然会起疑。
他难道是想借题发挥!
轻影眉眼略紧,李南絮却低头笑了下,道:“轻影姑娘武艺高强,机敏聪慧,不知可否送佛送到西,继续协助本王查清此案?”
轻影怔忪一瞬,随即挑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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