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州司马陈习远?”杨砚书闻之大惊:“怎会是他?他竟如此不爱惜自己的羽翼!”
肖鸣听得云里雾里,困惑道:“这个陈习远是有什么过人的背景吗?”
杨砚书眉宇紧锁,他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赈灾必然要面临地方官员和百姓的拉扯,他来陵州前,已将陵州的官员、税赋、农商情况摸了个大概,这陈习远也算是个几经浮沉之人。
杨砚书解释道:“陈习远乃安京人氏,进士出身,晋元七年从工部调往澹州的香山县任县令,晋元九年,漠北一役大败,忻、澹、蓟三州大小官员要么献城投降了,要么被敌军杀害后悬吊于城墙之上,十分惨烈。但这陈习远所在的香山县却顽抗了许久,香山县是朝廷给前线各军输送粮草的必经之地,陈习远正因协助粮草押运躲过一劫,并在紧急关头一箭射杀了西樾军的副将百里祁,可谓一战成名。”
肖鸣惊叹道:“他是进士出身,应是文官,箭术竟也如此了得!他若真的射杀了西樾军的副将,应早早便被提拔了,怎会在这偏远的陵州做一个小小司马?”
肖鸣的疑惑,也是一旁轻影的疑惑。
轻影之所以来陵州,一来是因柳全留下的同心锁出自陵州,找到造锁之人,或许能寻得一些蛛丝马迹;二来是因柳全与秦世谦都是陵州人氏,这里或许还有他们的亲人,若当年他们与家人通过信,便极有可能提及一些不为人知之事。
虽有一个模糊的追查方向,但轻影依旧不知这同心锁能牵扯出何?究竟是与朝堂相关,还是与江湖相关。
她自踏入陵州地界,便因着心中没底变得草木皆兵起来,不管何人何事,她总会多留意两眼,唯恐错过了什么关键线索。
她对杨砚书的话虽表现得不甚在意,耳朵却竖得老高,尤其是这个陈习远身份特殊,竟然与漠北一役有直接关联。
杨砚书接着道:“世事无常,陈习远文武兼备,又立下大功,仕途本应一片光明,奈何他在回京途中遭西樾国细作报复,从马背上摔下,瘸了一条腿,所谓身体发肤不可毁伤,朝中没有身体残缺者为官的先例,陈习远又一遭跌落谷底,但朝中大臣感念他的义举纷纷为他言语,陛下仁厚,故破例将他派往陵州担任司马一职,协助刺史处理军务。”
涉兵之人,安排一个自己的士兵上山为匪,里应外合,再借着剿匪的名义骗取朝廷的拨款,倒也是顺理成章。
杨砚书说完,心情却闷得很,他并不喜见这种人才误入歧途的故事,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赶往陵州城,去会一会这个陵州司马。”
肖鸣问:“他们二人呢?”
水洼中,许老大倒在血水里奄奄一息,胡老二已经神神叨叨地缩成一团,他们二人死不足惜,但留下他们的命,才能指认陈习远。
杨砚书道:“带上,一并入陵州城。”
“是。”
杨砚书吩咐完,再度看向轻影时,轻影也从草亭下走了出来。
绚烂的朝阳映在她的侧脸,在她细密的眼睫下镀出一层金色的光晕,她神色淡然,纤细的身影如遗世独立的仙鹤,傲然立于飘渺的山间。
杨砚书紧拧的眉眼顷刻间舒展,怔怔地望了轻影许久。
他心想,即便眼前的女子是罗刹,也是最美最善的罗刹,与一般的世家女子大为不同。
杨砚书鼓起勇气道:“楚姑娘若不嫌弃,可乘杨某的马车一同进城。”
轻影回看他一眼,犹豫了片刻。
身侧,宁老四睡眼惺忪地从稻草中爬起,听到杨砚书的邀请后挠了挠头,眼巴巴地看向了轻影,仿佛是害怕轻影抛下他。
那日离京,轻影是在城门碰到的宁老四。
锦禾公主和莫珩在西山被捕后,整个西山便被禁卫军封锁了,宁老四被困在城中,欲哭无泪,见到轻影如同见到亲人。
无路引之事他不敢声张,轻影是唯一一个知他困境却帮过他的人,他信任轻影,于是央求轻影将他带出城。
轻影也念在他守信,促自己成了事,将他带离了京,没曾想,这宁老四竟也要去陵州。
轻影问:“你为何一直跟着我?”
宁老四委屈巴巴道:“我的挚友逝世,世上再无知音,我准备去陵州的天星观拜天机道人为师,入山修行。”
轻影着实惊了一下,宁老四三十有余,这种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令她赞服,同时,她也给自己的南行想了个幌子——找天机道人论剑。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两人结伴到了陵州,直到遇到这伙山匪,宁老四的马被吓跑了,轻影的小红马躲到了山林中。
轻影借着手指吹响口哨,小红马很快又从林间窜了出来,乖顺地停在了她的身前。
轻影再度戴上斗笠,潇洒地翻身上马,扭头对杨砚书道:“多谢杨大人美意,民女着急赶路,就不叨扰大人了,不过民女的这位朋友或许需要大人捎一截。”
说着,打马从山道上疾驰而过,恣意的身影在绚烂的朝阳下散发着灼眼的光芒,直至越来越远,被浓墨重彩的山林掩藏。
杨砚书收回放远的视线,心里一阵失落。
越靠近陵州城,路上的流民也越来越多,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似乎饿了许久。
轻影勒住缰绳放缓了速度,转眼间,流民便向自己涌来,将她的前路堵得水泄不通。
“姑娘,给口吃的吧。”一个老妇人跪在她的马前,不住地给她磕头。
轻影拢了拢眉眼,攥着身侧的包袱犹豫了片刻,那些流民竟直接上手扯住了她的衣袖,企图将她从马背上拽下来。
刹那间,小红马打了声刺耳的响鼻,发疯般蹿起,轻影这才发现,小红马的脖颈上被一根竹棍扎出了血。
“谁敢动我的马!”若说轻影一开始动了悲悯之心,此刻也因着小红马的躁动消失殆尽了。
人为了活命什么都干得出来,再继续耽搁下去,恐怕小红马就成了他们的盘中餐。
“让开!”她大喝一声,将身上仅存的两张饼丢向远处,流民们蜂拥而去,她才得以喘息,夹着马速速入了陵州城。
陵州城门值守的官兵众多,挡住了城外的流民,可轻影放眼望去,城中也早已是饿殍遍地,只不过有官兵看守,还不至于像城外那般乱了套。
城中处处都是积水,轻影牵着马从主街穿过,所过之处满眼萧条,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商铺几乎被砸抢得面目全非,轻影走了许久才看到一家客栈,勉强找了间客房住下。
然而,还未等她吃上一口热饭,门外便传来聒噪的声响,一帮官兵开始挨家挨户地搜查,仿佛是在找什么人。
轻影好奇地往窗外探了一眼,只见两个兵急匆匆便进了客栈,指着店小二的鼻子问道:“刚刚有没有人进店?”
店小二哪敢隐瞒,朝轻影住的二楼厢房指了指。
轻影一头雾水,很快便与两个士兵打了照面。
但那两个士兵一见到轻影,立马骂骂咧咧地啐了句:“女的,不是!”
轻影问:“两位官爷,发生了何事?”
一个士兵打量着她,估计是看她面善,提醒她道:“陈司马被人杀了,我们正在追捕凶手,你若看到一个身量不高,身材偏胖,脸色浮肿的男子,记得去官府报案,协助抓获凶手者,有赏。”
轻影心中咯噔一下,陈习远就这么死了!
面上温和道:“晓得了,官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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