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山怀虚境中,天星观伫立于冥蒙烟色之中,疏淡月光挥洒而下,灰褐色的屋舍分散在墨色的树影下,正零星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轻影的手被李南絮握得有些发紧,掌心生出了一层薄汗,她的步伐跟随李南絮而动,乌黑的眼里倒映着他沉静俊朗的侧颜。
清风拂面,她未曾挪眼。
心中七上八下的,像是飘在云层之上,没有方向,也没有着落。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李南絮放缓脚步,陡然停在了一栋木色的阁楼前。
轻影因着惯性往前冲出去一截,一头扎在李南絮的脖颈。
冰凉的脸颊刹那间便被暖热的气息包裹,她耳根通红,满鼻子都是他身上的清冽气息。
她几乎是从李南絮身上弹出来的,微微皱着眉,气恼道:“殿下怎么一阵一阵的,究竟是要做何?”
“到了。”李南絮低头看一眼仓促抬头的轻影,嘴角挂着浅浅的笑:“近日陵州好不容易放晴,我听州府的官差们说,照壁阁上可观漫天星辰,想着你一定会喜欢。”
李南絮的声音混在窸窣作响的枝叶声中,似暖风拂耳,温柔得让人心颤。
轻影心如擂鼓,盯着李南絮,许久,她才意识到,李南絮是在想法子取悦自己。
她何德何能,能被李南絮如此挂怀!
她仓促抬头,望了一眼墨色的天穹。
天色还未大暗,只一轮弯月悬在山间,给山景覆上了一层水色,也给他们的肩颈披上了一层白色的珠光。
“确实有……几颗星。”她明亮的眸子轻轻眨动着,看着那若隐若现的星光,有些困惑。
她在心中暗暗咋舌,李南絮莫不是被人给骗了,这里莫说是漫天星辰,就连发光的物什都没有几样。
“还不到时辰。”李南絮倒是从容得紧,扭身,将她带进了照壁阁中。
阁楼用竹木搭建而成,里侧嵌进了石洞之中,屋内幽悄,靠里的墙边放着一张竹榻,石壁旁开了一个小灶,可用来烤火,架上锅,亦可用来做饭,木架上还有一些食材和碗筷,看着极具生活气息。
轻影有些诧异:“此处虽看着简陋,但生活用物却很齐备,莫不是哪位道长的下榻之地,我们这样闯进来不太好吧?”
李南絮看着她做贼心虚的神情,低头笑了下:“据说我们楚女侠还要找天机道人论剑,怎么的,竟是从未踏足过此地,连待客的厢房也不认识?”
“厢房?”轻影后知后觉,抬头瞅了李南絮一眼:“殿下明知道这是个幌子,还取笑我。”
李南絮只看着她,窗边一盏烛灯明明灭灭,映得她的脸颊似有水波荡漾,俏丽得如无瑕的雪。
他喉头滚了滚,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轻影眉眼拢了拢:“这里有何吃食?”
“山珍海味没有,果腹的东西倒是有一些。”李南絮说着,将小灶的火生了起来。
这灶的烟囱与石壁相连,不多会儿,屋内便暖和起来,轻影的一身寒意也逐渐退去。
李南絮在物架上翻找一通,只看到一些红薯和芋头,顿时蹙紧了眉。
他今晨给店小二留话,让轻影想通后来天星观等他,便是打算带她来这照壁阁赏星。怕她饿着,他分明吩咐过沐凡,让沐凡提前在阁楼中准备一些新鲜的果蔬和鱼脍,这小子莫不是全然忘在了脑后。
见身旁没了动静,轻影有些好奇地探了探头,忽儿窥见李南絮自责的神情,心头一沉:“我不挑食,陵州的水患刚刚缓解,天星观又安置了不少灾民,红薯芋头也是美味。”
李南絮侧目看了她一眼。
先前在安京城,李南絮仔细观察过,轻影的口味偏鲜香,同兴楼的红烧肉可谓一绝,她尝一口便不会再动筷,而且只吃一点瘦肉,肥肉剩在碗里。同兴楼的鱼脍鲜美,椒香四溢,她可以一个人吃一整条。王府的那顿饭,她羊汤喝得最多,笋片和蘑菇也吃的津津有味,带甜味的菜几乎不会吃第二口。
很多时候,吃饭不只是为了填饱肚子,维持体力,也是让人心情开怀的一种法子。
自来了陵州,他便察觉轻影的情绪很不稳定,加上食物紧缺,她总是对付一下了事,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他想寻些法子哄她开心,却因着公务缠身,竟是连饭都未能好好陪她吃一顿。
轻影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她挑了几个模样圆溜漂亮的红薯和芋头,在灶里刨了一个坑,埋了进去,又拍拍手上的灰,一边烤火一边静待它们烤熟。
经年奔波,她的确不挑食。
孩童时她也是被玉盘珍馐地伺候着,后来程家一夕之间覆灭,她死里逃生后便心性大变,不再矫情,也不再软弱,她什么苦都肯吃,什么伤都不怕,只要能让自己动起来,强大起来,她都不会有任何犹豫。再后来入云雾仙山学艺,又以侯府二小姐的身份往返河庭与逍遥谷,她对食物的要求变成了无毒,不闹肚子即可。
轻影在柴堆里找来一截竹竿,时不时地拨弄一下火堆,有时会窜起一串星火,黄色的光亮扑簌簌映在她的脸上,将她的五官照得格外清晰。
李南絮搬来两个矮凳,示意她坐下。
轻影欣然接受,一手撑着下巴,望着火苗发呆。
阁楼里瞬间安静下来,屋外树枝随风而动的窸窣声都能听见。
沉默间,李南絮忽儿开口,声音轻缓:“轻影,说说程岁安吧?”
轻影怔了怔,极快地偏过头,看着他。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李南絮的目光与窗外的月一样清幽,注视着她,眸色明明清浅,却有一层望不穿的底色。
轻影也明白,她迟早要面对他这样的提问,她若一直回避,反倒像是心中有鬼。
她略思考了半晌,索性以楚轻影的身份,认认真真回答了他。
“程岁安是当年程家军主帅的长子,是个有些狂妄,又有些率性的人,他十五岁跟随父亲上战场,首次带兵便在九巫山获得了大捷,以一千兵力的少数将上万西樾军围困在了山谷,大涨了我军士气,只可惜,他一生只出过一次征,打过一次胜仗,而后便因着反叛之罪永远埋骨在了漠北,也不知他最终是死于澹州军之手,还是西樾军之手,他像一朵昙花,开得热烈,败得突然。”
轻影的言语中无不表露着对程岁安的称赞与惋惜,可这些在李南絮听来,是比刀子更伤人的暗器。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生出一片刺痛感,许久,他才握紧双手,声音寂寥得不成样子:“坊间曾传,程楚两家有过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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