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辉之下,墨色的烟雨之城终于有了几分人气,一家店铺的重新开张,引来一条街的店铺争先效仿,不知不觉间,街巷中倒落的招牌已一一归位。
轻影先进了城东的一家玉石铺,店铺里还很空落,只一位掌柜在清扫百宝格。
轻影看着格上零星几样玉雕,想来经历了一次水患,这些店铺元气大伤,还不敢将珍贵的品种往上摆,只问:“店里有没有镶金的宝石锁?”
掌柜的闻声,停下手中动作朝她看来:“自然是有,咱们陵州遍地是山,物产虽不丰盛,好看的石头、玉、翡翠倒是应有尽有,只不过最近店铺重新开张,货源不足,金子暂时没有了,得等些时日。”
“不打紧。”轻影从兜里掏出那宝石锁,推到掌柜面前:“这是我在一山谷里拾得的,看着也挺贵重,也不知是谁落下的,掌柜的若是能辨认出,我也好去拿去还给失主。”
掌柜的见轻影面善,倒也是耐心十足,将宝石锁举到天光下细细查看了一番,皱着眉回忆了一会儿,才道:“看这锁的磨损,应该有些年头了,这红宝石倒是质地不错,想必价值不菲,只可惜裂掉了,还有这图案,这篆刻的手笔,恐怕出自城西的碧玉轩。”
“碧玉轩。”轻影重复着这三个字。
印象中,她见过这家店的招牌,若没记错应是与归来客栈在同一条街,店面巍峨,也是少数未遭流民打砸的店铺之一,只是前些时日一直大门紧闭,她怎么敲也无人应答。
如此也好,她便再去一趟城西,顺道将行李收拾过来:“多谢掌柜的告知。”
碧玉轩虽带一个“玉”字,但实则既经营珠玉宝石,也经营文墨书画,规模大得堪比一栋酒楼,里头打杂的小厮便有十来人,入门之后可见高处悬挂的名家墨宝,穿过字画搭成的门帘,一直往里,便是满满一墙壁的宝石,有工匠已在埋头篆刻,再往里的巨大百宝架上则摆满了翡翠饰品。
轻影只迈进几步便有小厮迎上来,问道:“客官是看看玉石,还是看看字画?”
轻影言简意赅:“玉石,红宝石。”
小厮微微颔首,领着她往里行去:“客官是想要宝石坠子?还是镶宝石的钗环?”
轻影犹豫了一番,问道:“你们店铺的掌柜,还有工匠时常变动吗?”
十分莫名的一问,让小厮愣了许久,以为她是有何顾虑,谦卑答道:“除了我们这些年轻的小厮,掌柜的已在这店里坚守了数十年了,还有一些老工匠也都是店里的老人,为人敦厚,绝不坑蒙拐骗,姑娘您放心。”
“那便好。”轻影提着的心落了落。
如此看来,店里应还有经手过此锁的老人,眼下就看他们是否记得这锁,又对锁的主人是何态度了。
视线中,一年龄偏长的工匠正好手握刻刀,精雕细琢着一块蓝宝石。
店内光线有些昏暗,工匠身前虽已摆放了数盏油灯,但轻影的到来还是遮住了一些光线,他很快便抬起头来。
上回李南絮已经提醒过她,这宝石锁极有可能是秦世谦与阮氏的定情之物,那阮氏既然假死逃脱,又有极大可能藏在故地陵州,那她如今真正要探的,便是阮氏的下落。
可陵州这么大,她能去何处寻阮氏?
眼下也没有新的线索,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轻影将宝石锁递给工匠:“劳烦您,帮忙看看此物是否出自您之手?”
那工匠握在手中掂了掂,直言道:“看这浮雕的镌刻手法,的确是我们碧玉轩的手笔,此物有些年头了,姑娘想做何?”
轻影道:“实不相瞒,此物是我一个重要友人的遗物,我不知这锁表达了何意,故而从千里之外赶赴陵州,就是为了了却这桩心结,给他的夫人一个交代。”
工匠不动声色地看了轻影一眼,未置评,只道:“我们碧玉轩从来不做亏本买卖,姑娘既有求于我碧玉轩,总归要先让我们尝到一点甜头。”
言外之意,要想得到宝石锁的线索,必然要在此买些什么作为交换。
轻影看着琳琅满目的珠玉金石、名家画作,只觉有些晃眼,一时犯了难。
她不常佩戴饰物,总觉得会妨碍自己舞剑弄枪,书画她更是一眼也欣赏不来。
她朝四下望了望,视线最终停在了一套鼠须笔上。
她忽而想起,李南絮昨夜作画之时,匆匆寻来的笔总是会缺了一点硬度,晕墨也不甚流畅。
而这套笔由细至粗共三支,以琉璃、象牙为管,并以金宝雕琢,想来是既美观又实用的物件。
“我要那套鼠须笔。”说着掏出钱银,并问:“不知可够买下宝石锁的消息?”
这次不等工匠答话,掌柜的已经一脸笑意的迎了来:“自然够,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套鼠须笔是我店今日新上的宝贝,全天下只此一套,价格也十分公道。”
轻影不想听他胡扯,只道:“那劳烦您帮我包好,顺道将知晓的与这宝石锁相关的,都如实告知。”
“好。”掌柜的说着,将用锦盒装好的笔双手奉给轻影,并做了个请的姿势。
轻影自知此事隐晦,掌柜的也不好公然谈及,便一手握着笔盒,一手拎着剑,随掌柜的去了一雅间。
掌柜的开门见山道:“姑娘带来的宝石锁的确是我碧玉轩十多年前出出去的,之所以还有印象,是因为此图案并非我碧玉轩工匠自主篆刻,而是一女子亲自带着自己作的画,一笔一笔盯着工匠雕出来的,蒲柳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表达了对夫君矢志不渝的爱,让我们这些旁人无比艳羡。”
轻影有些不解:“只有这些?”
掌柜的停顿一下,道:“姑娘可知,每一块石头的成色都是浑然天成?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宝石,尤其是这红宝石的中心还有一道紫冰纹,我记得当初为了做成同心锁,是将那块石料一劈为二了。”
轻影眉眼微紧:“此话是何意?”
掌柜的叹一声,道:“一块宝石,两把同心锁,两名女子。”
轻影心中一惊:“什么?两名女子?”
掌柜的饮了一杯茶水,望着窗外湛蓝的天际,回忆道:“不错,确是两名女子,一年岁稍长的英姿飒爽,一年轻些的温婉恬静,她们二人应是相熟的,年长女子前脚来了碧玉轩,宝石锁还未雕琢完成,后脚那年轻女子便进了店,也是自己带的图案,是一株红豆。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他们在店里守了两日,直至工匠全部雕琢完成,她们才满心欢喜地离开。”
轻影有些不解,那英姿飒爽的女子应是阮氏无疑,另一名女子又是谁?
轻影问:“掌柜的,您可知那两名女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掌柜的摇头:“我们店铺向来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自不会去过问顾客这些。不过,我记得她们二人的谈话总是涉及淮水巷,或许她们的家就在那附近吧。”
“淮水巷?”轻影脑袋一下便乱了,像是堕入了团团迷雾之中,这种看不清前路的感觉让她心里沉甸甸的。
轻影问:“掌柜的后来可还见过那持红豆宝石锁的女子?”
掌柜的摇头:“从未再见过,或许早已不在陵州了吧。”
“多谢掌柜坦言相告。”
轻影道完,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归来客栈走,两侧人影寥落,晌午的街巷上是一道道错落的光和影,她的眼前也闪现出团团红光。
她抬手挡了挡,闷着头去收拾了一番行李,而后绕到马厩,牵着自己的小红马慢悠悠往淮水巷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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