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尔听了这话,身躯绷得极紧,眼神里带着惊悚与戒备。
这细微的神情变化落在李南絮眼中,让他更为笃定了自己的想法,他道:“如果本王猜的不错,你应该有两重身份,一来,你确为京中那位在陵州埋下的隐棋,你在替他收拾残局。二来,你也是一位心怀恨意的复仇者,你杀的陈习远、张来财,以及借徐昶之力揭发的周荇、何斐,这几人都是害过程家军的污吏奸商。”
“想来你做到这一切并不容易,徐昶应也是知晓你的不易,即便身体每况愈下,也咬牙撑到了你报仇雪恨的那一日。他死的时候手腕上缠了一根红色的发带,视若珍宝,我们起初以为那发带是他幼妹的,是你在指使他杀人时用来威胁他的,其实不然,那发带是陆姑娘你的吧,幼妹有两人,发带应系两根,心上人却只有一个,那根发带是你对他的回应。徐昶为你做了那么多,罔顾家中老小、将自己的死都算计了进去,只为你能活,你是不是也该看在他的面子上,想方设法地多活几日?”
李南絮一番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纵然陆元尔是一块木头,此刻的神情也有了松动。
李南絮冲沐凡使了使眼色,沐凡上前,将陆元尔口里的棉布扯了出来。
陆元尔喘了几口粗气,迟疑地朝李南絮看来:“我如何相信你?”
李南絮:“你没得选,你出不去这陵州城,你今日也见过那些杀手了,今日幸而是本王和轻影赶到,否则你早已身首异处。”
陆元尔:“那又如何?落入你们手中,早晚也是一死。”
李南絮:“你身上藏着太多秘密,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你既然肯手刃那些背刺程家军的奸邪,难道不想让程家旧案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这一问,仿佛踩在了陆元尔的死穴上,她愣愣地抬头,赤红的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
她道:“你是景王,是皇帝之子,你怎么可能不顾皇家颜面去揭露那尘封的旧案,再度掀起朝堂的风云?还是说,你只是想从我口中得知那高官姓名,再借此挟制他,借他之力巩固你的权势?”
到底混迹商场多年,陆元尔比大多女子都精明通透,她的话掷地有声:“程家军乃含冤而亡,我宁愿亲手将奸佞一个个除去,也不会随意招供,引来旁人对将士们的再度利用和践踏。”
“景王殿下不是那样的人。”轻影忽而推开了房门,缓缓行了来:“殿下为人清正,善恶分明,不会为了一己之私置三万亡魂于不顾。”
她在里间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本想着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等李南絮审完就好,奈何陆元尔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她心里焦急。
“你出来做何?”李南絮扶了她的胳膊。
轻影道:“殿下选在我房里审问,不就是为了让我听见吗,既然听到有人误解了殿下,自然要为殿下正名。”
李南絮道:“你倒是什么都明白,但你身上有伤,还是休养着好,她的误解无伤大雅,我有的是法子让她开口。”
轻影却看向蓬头垢面的陆元尔:“逼问出的供词,终归比不上心甘情愿交代的可信。”
她沉吟片刻,忽而摇了一下李南絮的衣袖,眸子干净如水:“殿下,你让我单独与陆姑娘说几句话吧。”
李南絮怔了下,看着胳膊上那有些生硬的疑似示弱和撒娇的纤细手指,心里像是被猫挠了一爪子。
有些意外,也有些想笑。
他道:“好,我去门外等你。”
李南絮将屋中一干人带出,留了五花大绑的陆元尔与轻影在房中,又担心轻影的身子撑不住,他不敢走远,人就坐在房檐下的台阶上守着。
灶房里两个五大三粗的士兵正在煎药,李南絮远远瞥了一眼,总觉得这院子里全是男子,照顾起轻影来还是有诸多不便。
“沐凡,明儿去买个丫鬟回来。”李南絮道。
沐凡应了声:“好。”
李南絮道:“挑个机灵点,心眼好的。”
沐凡:“这个如何判断?”
李南絮:“……知人知面不知心,罢了,你给楚侯去一封信,让她把服侍轻影的丫鬟送到安京的楚家老宅,本王估摸着,也该到回京的时候了。”
沐凡称是,去书房认认真真写起了信。
夜色漆黑,遥远的天际几颗星在闪烁,凉风从轩窗灌入,惊动一屋橙黄的光影。
轻影从衣兜中掏出那辗转了三城的蒲柳宝石锁,蹲下身,递到跌落在地的陆元尔身前:“你知道秦世谦之妻阮氏吗?”
陆元尔眼皮一跳,问:“你们怎会有此锁?”
轻影道:“两月前,一个叫柳全的程家军幸存者留给我的,他说此锁是副将秦世谦的随身携带之物,你认得此锁吧?”
陆元尔不解:“程家军幸存者,留给你?”
轻影道:“不过他如今已经死了,很是惨烈。我在北境盘桓十载,只找到了他这一个幸存者,也只寻得这一丁点线索,我愧对父帅,也愧对死在漠北的三万将士,好在,我如今找到了你,陆姑娘,你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
陆元尔目瞪口呆地看着轻影,咀嚼了许久才将轻影的话吃透。
“你……你是?”陆元尔的眼神瞬间便柔和下来。
程家军中能称帅的只有一人,程家主帅也只有一个女儿。
她是程家遗孤!
陆元尔本是多疑之人,按理说不该这样轻信轻影的说辞,可是程家军在世人眼中已是叛军,认下这身份无异于自掘坟墓,没有人会那么傻。
而就在几个时辰前,这个姑娘还替自己挡了一刀,麒麟台上,也是她一直护着自己。
想到这些,陆元尔只觉有一股湿热的情绪在心间翻涌,就像是走了太久夜路的人,在被夜的黑吓破胆时,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提灯而来的少女,少女明媚如灿阳,说能与自己同行。
那孤独的夜路忽然就没那么可怖了。
“你竟然还活着?”她望向轻影的眼里闪烁着泪光:“也是,除了与程家军相关的人才会因他们的惨死在心中久酿成伤,穷追不舍。”
轻影淡淡笑了下:“你不是也活着吗?”
“是啊,我们都还活着。”陆元尔的声音泛着苦涩。
两人都没有追问对方是如何活下来的,定然是不易的,死里逃生,隐姓埋名,东躲西藏……
也或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不忍见忠义之军枉死,所以在冥冥之中,留下了几分转机。
轻影将她手上的绳索解开:“说说吧,京中那位高官是谁?”
陆元尔朝屋外看了一眼,释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姑娘还是请景王殿下进屋吧,不然我得再讲一遍。”
“也是。”轻影扯开门。
李南絮闻声回头。
月色冷白,落在他宽阔的肩头,他的身旁端坐着一只猫,他揉了揉猫耳朵,温声问:“谈妥了?”
“嗯。”轻影挑眉:“殿下不是从不碰它吗?”
李南絮理了理衣摆起身,颀长的身姿缓缓向她靠近,细细看着她,道:“以前没发现,它还挺可爱的。”
轻影笑了笑,脸色有些苍白,但眸子依旧透亮,也看着他。
半晌后,她道:“进来吧,屋外冷。”
“好。”
门再度掩上,陆元尔终于收敛起敌意,在门前对李南絮屈膝行了一礼:“奴家适才对殿下多有得罪,还望殿下莫怪。”
李南絮道:“不必拘礼,陆姑娘只管将幕后之人的事说与我们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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