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影并不知李南絮到了哪儿,但她估摸着,他离进京也不远了。
杜之寻收到陵州的消息需要时日,布置人手也需要时日,这样来来回回至少要耽搁七八日,七八日的时间,足够李南絮一行到达商州地界了。
来不及犹豫,轻影连夜朝商州的方向赶去,只盼着李南絮一行尚未与杜之寻的人碰上,即便碰上了,也能够撑住。
李南絮的身手也好,在王公贵族中也是出类拔萃,应不会被刺客轻易伤到。
轻影在心中宽慰着自己,可是攥在缰绳上的手还是汗涔涔一片,她一时都分不清是因为自己大病未愈,还是心中太过害怕。
大抵还是害怕,害怕他有闪失。
杜之寻是祸害程家的罪魁祸首,理应由她这个程家后人去涉险,去承担,去奋不顾身,如今她受了伤,乘着他苦心安排的东风倒是先回了安京,却给他丢下一个烂摊子,这算怎么回事?
他有什么责任去替自己扛下这些?即便他们已经达成了合作,可这是关乎性命之事,杜之寻一旦杀红了眼,即便他是皇子,恐怕也不会心慈手软。
她不能躲在他身后什么也不做。
破晓时分,天色尚还昏沉,轻影驱着马进了商州城的丹阳县。
丹阳县地处商州以东,规模不大,却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常有商人、江湖客在此落脚。
轻影在城内盘桓了片刻,想着去客栈碰碰运气,李南絮一行押解犯人回京,排场应不会小,她或能向南边来的江湖客打听一些消息,探出李南絮一行到了哪。
可这个念头一闪过,她便觉出不对劲。
四周太静了,除了风卷残叶的声响,几乎什么都听不到。
眼下已近卯时,即便冬日里天亮得迟,寻常这个时候也该有早食铺子张罗买卖了,而她驱着马从大道上穿行,两侧的铺门紧闭,一点晨起的光亮都没有。
轻影刹那间便警觉起来,朝四下里看去,小红马累了一夜,不耐地仰天打了个响鼻,呼哧出几口热气。
轻影本能地勒转缰绳,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诡异之地。
就在马蹄哒哒几声绕过弯来时,她听到了细微的拔刀的声音,就在紧闭的铺子中,几乎要与簌簌的风声融为一体,但躲不开她的耳朵。
有人在埋伏她。
为什么会来针对她?
他们陆湘都能放过,她只是撞破了杜之寻的罪行,手中并无实证,分明构不成威胁。且她明面上是楚侯之女,对她动手无异于打楚风括的脸,平白又多得罪一人,为何会如此?
还是说?
轻影心中猛的一跳,后背泛起一阵凉意。
杜之寻恐是想抓她挟制李南絮。
巷中一片昏暗,熬了一整宿,她的后背隐隐作痛,她不知刺客究竟有多少,也不知自己能撑多久。她甚至仓促赶来时连个帮手都没带,也没有跟任何人知会过。
那夜与李南絮陵州一别,终归是太仓促,都未曾告知对方彼此的计划,眼下恐怕除了守株待兔的杜之寻,没有人知道她在丹阳县。
她想跑,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一只羽箭率先带着凌厉的风响破空而来,直直射向轻影的面门。轻影瞳仁一缩,迅速仰身避过,小红马受惊,扬起蹄子开始四处乱窜。
轻影以迅雷之势下马,折入墙后草棚之下,几乎是同时,数十长矢如破风又朝她的方向重重扎来,刹那间木柱、地板上尽是黑羽,逼得她寸步难行。
眼见草棚中的人没了动静,刺客们拔刀靠拢,一寸寸朝里搜去。
轻影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刀光,心悬得老高,她抽出青黛剑,在领头的刺客踩上稻草时,似一道鬼魅突了出去,先横斩两人,而后一个纵跃踢倒一片,手往棚子顶的横梁上一捞,整个人荡上了屋顶。
她将身法提到极致,盼着城中的侠义之士能看到她在被追杀,伸出援手,奈何昏沉的黎明将她的身影掩盖得一片模糊,刺客们也迅速调整了部署,一部分上墙追击,一部分沿着街巷朝她的前路堵去。
拼力气轻影或许不及,但轻功她敢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她借着一棵歪脖子树,像缕飘带窜到了另一街巷。
然而,就在轻影要逃出刺客视线的一瞬,脚下的房中忽而冒出缕缕刺鼻的烟,紧接着,轻影只觉眼前有一道火光灼过,天空登时炸出一片赤红,震天动地……
而此时,两坊之隔的主街上,李南絮正领着禁卫军押一辆囚车穿过长街,囚车里的人蓬头垢面,盘枷将他折磨得已经人不人鬼不鬼,根本看不出往日荣光。
李南絮抓捕段庆的过程还算顺利。
上次深夜造访刺史府,一番话说服了柳叙言出兵相助,段庆虽借着府上的守卫负隅顽抗过,但终归力量悬殊,还是被李南絮给制住了,扒了那层官皮,扔进了囚车中。
这几日风餐露宿,所有人都一脸疲态,前几日段庆一直喊冤,说一切都是杜之寻逼迫,这几日不怎么给他喝水,他便消停了。
一个士兵行至李南絮身前:“殿下,穿过这条长街就到北城门了,这一路也不曾有人埋伏,会不会是我们多虑了……”
话还未说完,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天崩地裂,整个丹阳城的地面都连颤了三颤。
李南絮凝神朝不远处滔天的火焰看了一眼,杜之寻竟然将埋伏设在了丹阳县中,也难怪,此处是回京的必经之路,丹阳县的官员们大多懒政,城中鱼龙混杂,方便安排刺客潜入。
但是火药为何会在离他们那么偏的位置引燃?
他的心中忽而生了一股不好的预感,莫非城中还有杜之寻要对付之人?
“去看看,前方发生了何事?”
“是。”士兵领命,匆匆朝前行去。
其他士兵也都拔刀出鞘,将铺开的人收拢成了一团,朝四面八方戒备起来。
囚车行进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随着火药爆炸引发巨响,无数百姓也都从睡梦中惊醒,仓皇地朝外逃窜,刹那间街巷被堵得水泄不通。
与此同时,数十伪装成百姓的刺客开始在人群中推搡,向禁卫军的方向挤来。
长街古道,兵荒马乱,刺客们互相一个眼神,从袖中抽出刀刃,越过层层百姓,朝囚车的方向步步紧逼。
禁卫军们不好对百姓下手,一时间被推搡得人仰马翻,爆炸引发了火灾,刹那间火舌窜天,整条街都冒起了滚滚浓烟。
李南絮冷目朝囚车的方向一扫,几个贼眉鼠眼的刺客已经朝段庆挥起了刀,好在段庆反应快,朝里侧挪了个窝,吓得面如土色。
段庆:“殿下,殿下救我,殿下。”
李南絮眉头一拧,拔剑朝段庆的方向跃去,一道剑气荡开两个刺客的胳膊,震得刀刃“哐当”一声落了地。
“若有劫囚者,格杀勿论。”李南絮站在囚车上方,紫色的衣袍被风鼓起,眼神肃杀。
百姓裹挟其中,既妨碍禁卫军,也干扰着刺客的行动,加之禁卫军训练有素,迅速列队成阵,刺客们几次三番都未能刺杀成功,索性朝天空放了一支鸣镝。
一道尖锐的鸣响划过长空,周边的黑衣刺客迅速觉醒,乌鸦回巢般朝此处围来,顷刻间数十长刀便朝囚车砍来。
百姓们吓得抱头鼠窜,但刀剑无眼,几名妇孺被吓得失声尖叫,摔倒在地,腿脚不利索的老者顷刻间便被刺客斩于刀下,整条街都乱了套,死的死伤的伤。
李南絮怒道:“你们要杀的是段庆,要阻止的是本王,怎能向这些无辜百姓下手?”
刺客头领微眯着眼,手中拎着一个中年妇人,刀刃在喉,妇人吓得脸色煞白,泪如泉涌:“别,别,别杀我,救命,救命——”
一切都失了控,身后是火,身前是血,刺客以百姓的性命相挟:“要怪就怪景王殿下运气不好,偏偏卷入了陵州的浑水中,殿下还是掂量掂量,是要百姓活,还是要段庆活?”
此刺客头领声音浑厚,虽戴面巾遮住了额头和脸,但是露出的眼阴鸷狠厉,极有话语权,看样子不像是没有灵魂的死士,多是杜之寻信任的手下。
兵戈声在耳边此起彼伏,李南絮看着妇人扭曲的脸,握剑的手撑开又收拢:“杜之寻平日里便是教你们用如此肮脏下作手段害人的吗?”
刺客头领道:“殿下说笑了,此一时彼一时,只要您将段庆交给我们,我们立刻就撤。”
李南絮平日里虽好说话,却也只对良善之辈,对这种奸邪,他的声音里透着十足的杀意:“若是本王不给呢?”
刺客头领眼里闪现一道阴寒的光:“看来百姓在景王殿下心中的份量也不过尔尔,那楚轻影呢?”
只见坍塌的铺楼门口,肆虐火光中,一名刺客推着一纤细少女走出。
轻影浑身浴血,一身素色的衣衫早已被染成了鲜红色,浓烟从她身前滚过,她细白的脖颈上横着一把锃亮的长刀。
他刹那间神色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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