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钥匙?”小厮双眼一亮,热情道:“看来姑娘的兄长是咱们锦绣柜坊的贵客,姑娘不用另外支付银钱了,入了夜凭着玉钥匙直接进去即可。”
轻影:“多谢告知,那我晚上再来。”
说完话,轻影又在街巷上逗留了半日。
新章县因河湖交错的缘故,房舍分布得很凌乱,城中街道也不是横平竖直,四处都是台阶和弯道,稍有不慎就踏上了断头路,通向水里。
想在此地行事,必须得将这些险路摸清。
一遭走下来,轻影还发现衙差大多驻守在西郊的五峰山,那里正是矿洞所在,还有小部分正在阳汊湖附近行动,街巷上巡逻的倒只剩了三两人。
这样看来,当地衙门还不知道她这个在逃钦犯的存在。
她悬着的心落了落。
早上的粥不顶饱,她又进了家小摊吃了一碗莲藕排骨汤,风吹动帏帽的薄纱,忽明忽暗的视线中,金乌逐渐西斜。
浪浸夕阳,千里溶溶。
她微微抬眼,刺眼的阳光在薄纱上洒上一些金粉,她起身往幢幢人影中走去。
是时候了,该去长玉楼闯一闯了。
夜里的长玉楼与白日里大相径庭,隔着远远的石桥便能望见楼宇中灯火璀璨,门前富商云集,再走近些便有丝竹管弦声伴着歌女的吟唱袅袅入耳,满目喧嚣热闹。
轻影借着玉钥匙顺利进了大门,向几个小厮打听一番,穿过一道凌空飞桥,来到了一处貌似典当行的柜台前。
掌柜正在擦一青花瓷瓶,轻影将玉钥匙掏出时,掌柜的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他放下手中布巾,道:“许久没见到这样的信物了,客官今日是存还是取啊?”
轻影并不了解长玉楼的规矩,但听掌柜的意思,陈习远似是在此寄存了什么东西。
“取吧。”轻影说着,将玉钥匙递过去。
似是担心她做假,掌柜的还将那小玩意儿放在灯下端详了许久,而后回身去博古架上翻找了一通,终于找到一个一模一样的。
掌柜的拧紧了眉:“凭此玉钥匙,客官的东西还可在我们店里存放二十年之久,并且吃酒谈生意可分文不取,若是取走,此玉钥匙小店便会收回,以后客官再想进长玉楼,便处处都需要掏钱了,客官想清楚了吗?”
她如今四处漂泊,身上的银两也不多,长玉楼中繁华奢靡,白吃白喝……着实有些诱人。
不过她好像没得选,她笑了笑:“还是取出来吧。”
掌柜闻言叹了一声,一边去里间寻钥匙开锁,一边对轻影道:“姑娘可知,得这一枚玉钥匙得在我们长玉楼谈成上千两的生意?”
“是吗?”轻影有些疑心,陈习远一个官吏,怎么会来谈生意?
她又试探道:“我是受人所托而来,竟是不知他还有做商人的潜质,不知您可否透露,他谈的是什么生意?”
掌柜的打开一个铁匣子,掏出一个信封,折身回来递给轻影:“这个我便不知了,我们长玉楼的生意海了去了,玉钥匙代表了千两以上,金钥匙代表万两以上,姑娘拿了东西,可以再四处看看,兴许也有生意适合你。”说罢,头也不回地去了里间。
轻影接过信,看掌柜的一副不再多言的模样,没再追问。
她朝四下望了望,寻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准备拆开来看,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轻影直觉大事不妙,忙又将信塞回衣兜,一转眼,看到一队羽林军正朝她的方向走来,嘴里还念念有辞:“这顾少卿真烦人,阳汊湖折腾一圈没结果,这会儿又让我们来长玉楼附近守着,怎么的,那水怪还能从城东跑到城西来?”
另一个羽林军道:“他就是故意整我们,不管他,来了这长玉楼谁还守水怪,先吃好喝好再说。”
透过薄纱的缝隙,轻影看到了昨夜那个让她摘帷帽的羽林军,此人她在安京时也有过数面之缘,一回是李南絮在红叶巷遇刺时,他跟在吴黔身侧,一次是杨潇出城接杨砚书时,他在杨潇身旁引路,好像是个都尉,叫齐如海。
此人定能认出自己。
轻影竭力压制着心中的不安,装作没事人一样往暗处行去,就在她要拐到楼宇的后方时,齐如海叫住了她:“前面那个戴帷帽的,昨夜我是不是见过你?”
轻影顿住脚,没有回头:“官爷应该是看错了,小女子未曾见过官爷。”
想起昨日没有看清那女子的模样,齐如海便觉得不甘心,此刻又因顾彦椿的安排心中窝着火,胡乱撒气道:“你回来,将你的帽子摘了我看看。”
“小女子貌丑,脸上有胎记,恐怕会吓着官爷。”说着,继续往前走。
齐如海顷刻便急了眼:“臭娘儿们,让你摘便摘,哪来那么多废话?”话音未落,已经朝轻影靠了过来。
轻影倒是不怕他,她手中藏了匕首,可以杀人于无形,但是长玉楼里人来人往,若是让人瞧见她杀了官差,恐怕又要罪加一等,而且还会彻底暴露。
能躲还是先躲。
她疾步走到了楼宇的后方,横栏之外是深不见底的水泽,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正欲跳入水中游回岸边,然而,她却刚刚拿到陈习远留下的线索,她还没来得及看,信封有厚度,里面多半是纸质的东西,遇水受损了怎么办?
焦头烂额之际,她朝二楼的窗扇看了一眼,一个纵跃踩上横栏,像只身轻的雁从大开的窗口窜了进去。
齐如海原本对她是撒气多于怀疑的,但是她为何要跑?在怕什么呢?而且,她的身手怎的如此好,这窗扇这么高,他一个武将攀上去尚且费劲。
齐如海越想越不对劲,脸色一沉:“这女子有问题,给我追。”
二楼布置得似秦楼楚馆的厢房,满眼都是花红柳绿的布幔,好在轻影闯入的这间无人,她知齐如海会跟来,这间屋子待不得,很快,她又借着楼梯上了三楼,推开最里间的那扇门,似道鬼影闪了进去,门也同时合上。
一女子正对镜梳妆,见到鬼魅一般的轻影吓得魂飞魄散,正要张嘴惊呼时,轻影眼疾手快给她后颈来了一掌,将人放倒在了圈椅上。
这间屋子依旧布置得十分艳丽,圆形的床榻似一朵绽开的牡丹花,倒地的女子鬓发间点缀着华丽的珠钗和金步摇,眉心一颗小巧的珍珠贴在朱红的花钿中央,看着妩媚而娇艳。
不难看出,长玉楼也做皮肉生意,这女子应是收拾打扮了去伺候人的。
轻影脱掉灰色长衫,从柜匣中翻找出一身朱红色的罗衣,草草给自己换上,揭掉帷帽,又系上了一条银杏软缎面纱,转眼间便从江湖人打扮变成了一窈窕舞姬。
轻影将女子拖到床榻上,透过门缝往外探一眼,发现齐如海正盘桓在二楼,一间间破门搜查,还有几人驻守在楼梯的各个角落,将整个楼宇的情况收入眼底,若有异常,便会立刻出动。
正犹豫着如何是好,连廊里走来一个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应是长玉楼的妈妈。
妇人推门而入:“我的姑奶奶,还没有打扮好吗?赶紧去芳华居,不然客人们该生气了。”
轻影有些发愣,她只是想换身衣裳扰乱那帮羽林军的视听,并不是想去侍候人的,而且她也不会啊。
担心妇人发现端倪,她留了个背影给妇人,怯声道:“楼下有官兵,我害怕”。
妇人倒是临危不乱:“咱们长玉楼家大业大,从不惧怕官差,他们搜查他们的,你服侍你的,这两者并不冲突。”
轻影只觉头皮发麻,低低“嗯”一声:“我待会儿便去。”
“什么待会儿,现在就去。”说着,拽着轻影的胳膊就往前走,两人就这样全然暴露在了羽林军的视野下。
轻影握匕首的手都紧了,可她也不能作出什么异常的举动,只能稀里糊涂地跟着妇人。
然而,她们走完了整条长廊,羽林军也没有朝她们靠拢。
轻影正暗自庆幸这身衣裳达到了掩人耳目的效果,紧接着,芳华居的门被打开了,妇人笑盈盈地将她带进去:“贵客们久等了,我们云舒姑娘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特意盛装打扮了一番,还望诸位莫怪。”
房里安排了七八个座席,空间很大,酒香四溢,一个个富商打扮的男子正侃侃而谈,身侧已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在给他们倒酒。
为首的那中年富商道:“听闻云舒姑娘的舞姿一绝,既然来晚了,不得给大家跳一支助助兴?”
妇人道:“自然的”,推着她往中间的舞池走。
轻影舞剑擅长,跳舞——恐怕会闹出笑话,吓到人,而且她这人是有点心高气傲在身上的,绝不可能出卖色相去取悦这帮油腻的商人。
她心烦意乱地扫了众人一眼,正想要不要从窗户逃了算了,大不了杀出去。
下一瞬,目光对上了一双静海般的眸子。
她顿在了原地。
烛火轻颤,像一层温润的水萦绕在他周遭,光影歇在他俊朗的脸庞,璨然生辉。
他抬眼,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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