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中满是塌方掉落的石块,每走一截便会被堵住前路,好在他们人多,李南絮让身边的几个禁卫军去前面开道,一边清理,一边摸索,终于隐约看到了一道弧形的微光。
出路就在前方。
江望身躯微僵,侧目看了李南絮一眼,后者尘垢满身,却依然行得很端。
洞口吹来熹微的风,分明很是和煦,却不禁让江望打了个寒噤:“若是这天下的王公贵族都如景王这般,怀瑾握瑜,心若芷萱,恐怕也不会有私铸铜钱这种事了。只可惜,海晏河清终是大多当权者糊弄百姓的一句口号,我被裹挟其中,早已抽不开身了,能将他们的命留到今日,已是我能做的极致。”
江望说这话时,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眼里一点光亮也无。
李南絮:“可见江大人还是存了一丝良知的,既如此,为何还要为那位州官遮掩?”
江望喃喃:“可能抱有一丝侥幸吧,以为能杀了你,这案子就再也查不清了,以为能换回江家老小。”
“换回江家老小?”李南絮敛了敛眉。
江望没有解释,只是自顾自道:“如今看来,这一切恐怕都是泡影了,你没死,江家,恐怕一个都活不成了。”
他开始笑,咧着牙仰天长啸,而后眉眼一横,疯了般朝洞口跑去。
身侧的禁卫军以为他是看到出口过于激动,只是跟着,并没有钳制他,殊不知,石缝中蓦地飞来一支箭,甬道本就昏暗,那箭不着痕迹就扎进了江望的胸腔。
江望猛地顿住了身形,紧接着,只听“扑哧”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也再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李南絮快步上前,想将他拽至隐蔽处,身侧却又射来一支箭,他一个侧身,箭尖堪堪从他的脖颈前划过,“哧溜”一声飞向石壁,刹那间扎出裂痕。
这箭的力道过于迅猛,显然不是出自一般的习箭之人,而是一内力深厚的江湖高手。
“有刺客,保护殿下——”禁卫军立刻戒备起来,挡在了李南絮身前。
李南絮眉头深锁,朝石缝仔细一看,那刺客再度搭起了弓,墙壁上惊现三点寒芒。
“躲开。”李南絮大呼一声。
禁卫军刹那慌神,拔刀朝两侧一扑,利箭御风而来,三箭齐发,一支扎中了一禁卫军的腹部,一支贯穿了身后一工匠的脖颈,还有一支直直朝李南絮的胸膛而来。
李南絮的瞳孔骤然一缩,一个利落的仰身加翻滚朝侧面避去,而后手掌在地面一击,又腾空跃起,捞起地上的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杀手掷去。
突遭反击,那刺客不得不收了弓,朝后方一躲,再想出手时,剩下的禁卫军便朝他扑了过去。
洞内逼仄,并不好施展拳脚,刺客朝着洞口飞快窜去,刚一踏出,还未分清东南西北,头顶忽而跃出一道锐利的身影,直朝他面门袭来。
这刺客灰衣灰袍,脸上裹着一块黑布巾,眼神敏锐而阴鸷,见有人阻拦,他将弓往肩上一挎,虚着步子一个神龙摆尾,眨眼便从刀下逃过,再一个回身,手臂一抬,袖中暗器“跐溜”而出,朝身前的女子直击而去。
截他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匆匆赶来的轻影。眼见三支袖箭朝自己扎来,轻影脚尖踮地,一个后滑加旋身避过。
再想出手时,这灰衣刺客已经踩着疾风般的步伐跃进了山林,她正要去追,手腕却被赶来的李南絮抓住。
“别去了,这人擅长在暗处行凶,招招要人性命。夜太黑了,山林间形势不明,太危险了。”李南絮看着她,认真道。
轻影回头,一下便瞧见了他苍白的面色,还有身上斑驳的血迹。
她的眼神一紧,问:“他是不是伤到你了?我不能放过他。”
“阿影。”李南絮朝她走近一步,将她手里的刀按下来:“我这些伤都是被乱石砸的。更何况,他的目的还没达成,定然还会回来,我们下回再找他算账。”
“下回?”她顿了一下:“我岂能留他再来加害殿下?”
李南絮见她气得胸腔一阵起伏,一时不知该欣慰还是该难过。
但他的眼神很坚持:“你看你浑身都是血,定然刚从死里逃生,想必体力都没恢复,那人身法诡谲,我怕你出事,你听话。”
他的声音温和极了,像是软羽抚过她炸毛的周身,让她那些焦灼在慢慢消泯。
她吃软不吃硬,加之面前的人又受了伤,她到底还是心疼。
她收敛了一些戾气,退而求其次:“那我去找江望,他也想杀殿下,我不能让他好过。”
说着,一溜烟冲进了石洞,而后身躯一顿。
江望倒在溪水边,伤口的血汩汩往外冒,将水流都染成了暗红色。他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即便轻影不动手,他也撑不了多久了。
她半蹲在他身前,咬牙切齿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江望眼神涣散,早已听不进周遭的一切,只是愣愣地望着头顶的岩石,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或许他今日闭了眼,一家人就能去泉下团聚了。
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轻影:“你让秦娘子去抚州城换江家人,就不怕她也被灭口?她是你的发妻,你就只想着你江家老小,就不为她想一想?”
江望终于看向了轻影,渐渐了悟,她适才离开阳汊湖,是去拦秦娘子了。
他的嘴角颤了颤:“我……对不起她。”
而后垂下眼,看向了红色的水面。
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他竟然看到了秦娘子那张姿容明艳的脸,看到她嗔怪自己总是公务缠身,却不多陪陪自己,连夫妻间的亲密时刻都那么少,成婚四五载,却都没生出孩子来。
可是她哪里知道,他的父母、弟妹被绑走的那一日,他便开始患得患失,他不再敢有更多的家人了,他被人当成了一把刽子手,他晚上做梦都是那些无辜百姓在向他索命。
他这样一个恶贯满盈的人,怎么配有自己的孩子!
即便有了一儿半女,焉知不会也被人当作要挟他的筹码?
“是我害了她……求你们,留她一命。”江望眼角划过一滴血泪。
李南絮立在轻影身后,见江望气若游丝,心想能撬开他嘴的机会不多了,他问:“事到如今,当着这帮工匠的面,你能否告诉大家,究竟是哪位州官设的这铸币工坊?他们究竟是在受谁的迫害?”
江望听了这一问,艰难地看向李南絮,拼尽最后一丝力吐出余音:“张……张意……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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