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彦椿听后,感叹道:“所以,百里祁不是陈习远杀的,是那个江湖高手杀的,难怪,我就说陈习远乃文官出身,即便习得君子六艺,那百里祁毕竟也是名将,哪那么轻易得手。只是,这高手究竟是何方神圣?”
梁萍:“陈兄前些年暗中调查过他,说是他叫殷旧,擅长箭术,内功深厚,是东海无妄岛主的弟子,谢忠于他有过一饭之恩,他离岛之后一直在暗地里为谢忠铲除异己,今夜射向我的那支箭,应也是他的手笔。”
顾彦椿:“可他杀了百里祁,怎会把功劳让给了陈习远?”
李南絮:“一个朝臣,豢养杀手这样的事终是不能摆上台面的,左右陈习远也算作他谢忠的爪牙,又刚好在现场,算是一个顺水人情。”
顾彦椿:“照你们这么说,陈习远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真正效忠的是谢忠?”
梁萍抿了抿唇,寡淡地笑了下:“大家都不傻,虽说所有的指令都是杜之寻给他下达的,但杜之寻当时也不过是御史中丞,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权力,自然与他的老师脱不了干系。”
轻影听完这些,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巨石,每触碰到一层真相,那块巨石都会牵引着她的心下坠一寸,直至砸到底,带出血来。
她的声音沉闷极了:“可是,杜之寻已经死了,他并没有招供出谢忠,适才你说的那些,都是陈习远转述给你的,陈习远可曾留下证据?”
梁萍:“谁说没有证据呢?”
“有吗?”轻影眉眼一动。
梁萍:“姑娘难道不好奇,为何谢忠要杀百里祁吗?”
轻影:“应是百里祁就是打兵部布防图主意的人吧,他通过细作拿到图中军机后,屡屡突袭我军,实在招眼。西樾人大多狂妄好斗,口无遮拦,谢忠也怕他哪天把这事抖出去,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所以先一步趁其不备,了结了他的性命。”
梁萍:“姑娘很是通透,但其实,百里祁死的那日,怀里揣着两张图纸……”
……
陈习远与西樾军同归于尽的计划,因为殷旧的突然出手被打断了。
殷旧引走了那波西樾兵,陈习远对百里祁这个好战之人恨之入骨,生怕他没死透,又补了两刀。
也是在用刀刃扎向他的腹部时,他无意中发现了百里祁身上用西樾文标注的我军布防图纸,以及兵部绘制的军械草图。
这两样,足以证明兵部之过。
他忽而间不想这么莽撞地去死了。
他带着两张图纸,凭借对城中地形的了如指掌,潜出了香山县,踏上了回京请罪的路。
只是,南下途中流民遍地,凶险重重,因有人大肆宣扬他射杀了百里祁,他遭到了西樾国细作的报复,赶路的马匹被绳索勒倒,他也跌下马背摔了个不省人事。
再度睁眼,已是三日后,他们停在了梁州的一处村落,赵秋娘泪眼涟涟地告诉他:“郎中说,你头上的伤已经无大碍了,但腿摔断了,需要卧床静养半月。”
他哪里能等半个月,他不顾劝阻,带着伤腿就要继续往南:“我有事要上奏陛下,不能等,不然就来不及了。”
赵秋娘劝不住他,只好与他继续日夜兼程地赶路,可一个傍晚,赵秋娘在河边取水时,因为太过劳累,晕倒在了地上,身下全是血。
他们的孩子没了。
陈习远傻眼了,他从不知自家夫人有了身孕,不止是他,战火纷飞下,所有人满心满眼都是家国大事,赵秋娘自己都不知。
他愧疚极了,觉得是自己行差踏错,才连累自己的发妻跟着自己担忧,随着自己奔波。
哪怕赵秋娘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他决定,以后那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他还是自己一人来面对。他让仅剩的几个手下把赵秋娘送回了娘家,自己再度跨上马背,拖着残腿前往了皇城。
只可惜,他的马跑不过朝廷的八百里加急,到安京时,早就迟了。
陛下已经下旨,程家军成了通敌叛国的叛军,程家满门已经倒在了雪夜里。
他掐着手中的图纸,看着满朝文武义愤填膺指责程家的丑恶嘴脸,迷茫了。
朝廷刚吃了败仗,急切地需要一人来担责,于是谢忠伪造程鹤川与西樾国来往的信件,祸水东引,让程家成了他的替罪羊,成了王朝的耻辱。
一切已成定局。
陈习远明白,此刻的朝廷已经不需要真相了,将动荡的朝局定下来才是首要,陛下不会朝令夕改、收回旨意,谢忠也不会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跌在冰渣子里,抱着自己的一条残腿,望着北边的昏暗天色,失神了好久。
大雪纷扬而落,将他的世界都模糊成了惨白。
许久,杜之寻撑着伞朝他行来,两人停顿在宫墙之下,一个高高在上,一个身形佝偻。
杜之寻告诉他:“陈大人弃城回京之事虽有不妥,但好在香山县的百姓已经撤离,你又有射杀敌军副将之功,功过相抵,陛下决定不治你的罪了。”
陈习远愣愣地抬头,一双眼似被寒霜浸没:“一切,就到此为止了吗?”
杜之寻蹲在他身前,抬手,替他掸去肩上的碎雪:“尘埃落定,再动也不过是搅起一些灰,呛了别人,也糊自己一脸,又有何意义呢?”
陈习远:“那我又何去何从?”
杜之寻:“陵州山高水远,风景秀丽,待你把伤养好,就南下吧。”
陈习远没说话了,他的腿因为耽搁治疗,早就没法恢复如初了。
他颤颤巍巍从雪地里爬起,朝杜之寻拱了拱手,道了句:“多谢杜大人提携之恩,日后,陈某必当尽心竭力。”
他一瘸一拐消失在了大雪中。
一直到第二年开春,朝廷的敕旨下来,他带着赵秋娘,辗转去了陵州,成了一个一边行恶、一边行善的陵州司马。
他在陵州的第三年,曲无邪在一个冬夜里找到了他,曲无邪改不了窃贼的脾性,直接摸进了他的书房。
夜色漆黑,曲无邪看着昏暗中的陈习远,忽而就笑了:“闹了那么久,我们两个瘸子,都没有迈出那一步。”
他没有去告香山县令,他也没有去告兵部尚书。
陈习远:“事缓则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