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土堆周围早已杂草丛生,土堆上却依旧光秃秃的,显得寂寥又凄凉。
高原的长风吹动枝叶沙沙作响,又裹着满地的喧嚣直上长空,仿佛从远处传来悲怆的呜咽,又很快回归于寂然无声。
没有人回答桑卓的阿爸,不知他的忏悔,有没有人能够听见。
我和陆知君静默在不远处,瞧着没有回音的土堆,心头一片涩然。
“陆知君,你可以为苏伊招魂吗?这村子里大多数人罪有应得,可那些孩子是无辜的。而且,苏伊如果造了这么大的杀孽,她就再也没有轮回往生的机会了。”
她这辈子要承受病痛和歧视,最后无辜惨死。我真心希望她还有重来的机会,能够像普通人一样过完幸福安宁的一生。
我们回到村里的祭祀房,在房间四个角落点上蜡烛。
陆知君将一个纸扎的小人放在供桌上,后背贴了一张黄符,上面写了苏伊的生辰八字。
点燃三炷引魂香,拿出一枚花瓣形状的金色铜铃轻轻摇晃。
“荡荡游魂,何处生存,河边野处、坟墓山林、敬请前来,化仇解怨,了了尘世,尽可归一。”
“急急如律令,魂来!”
为了避免外头的日光灼伤魂魄,房内门窗紧闭,还用黑布罩住,没留一丝缝隙。
陆知君咒语刚落,屋内骤然刮起一阵阴风,将经幡高高卷起,供桌上的供品也被吹得七零八落。
金色铜铃由原来有节奏的轻响,变成嘈杂一片的嗡鸣。
是苏伊来了吗?
我屏气凝神,紧紧盯着桌上唯一屹立不倒的小纸人。
陆知君立刻抄起点睛笔,在纸人空白的脸上点了两只眼睛。
笔杆用山羊的腿骨制成,笔头则是黑猫的尾毛。
下一秒,那眼睛就如同活了一般,肉眼可见的眨了一下。
纸人的周深也被一股强烈的阴煞之气包裹,显得有些发灰。
“苏伊,是你吗?”
我同情她的遭遇,她在我眼里不是厉鬼,只是一个命运悲惨的小女孩。
因此放轻了语调,唯恐吓到她。
下一秒,纸人猛然脱离供桌上的阵法,漂浮到半空。
在摇曳的烛光中,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纸人的身后。
立耳,脑袋硕大,黑影的嘴部张开,甚至能看清尖利牙齿的形状。
一同来的桑卓阿爸早就吓傻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这……这是什么怪物?”
“苏伊变成怪物了吗?”
我凝望着那有点熟悉的轮廓,“这不是苏伊,这是……”
心里隐约有个猜测。
“啊呜——”
黑影仰头发出凄厉又悲伤的咆哮,那叫声如同击穿人的灵魂,我忍受不住捂上耳朵,脑袋一阵阵的嗡鸣。
哗啦啦。
祭祀台上的东西全都缝中裂成两半,供桌的桌腿陡然断裂,所有的东西砸了一地。
黑影还在膨胀,越来越大,将我们三人完全笼罩,极为骇人。
它的双眼逐渐显形,杏核形状,像小狗一样的眼睛,只是那眼眶里没有小狗黑亮亮的瞳仁,只有刺目的猩红色。
张嘴露出青黑的獠牙,灰紫的舌头伸长,卷住桑卓的阿爸朝口中送去。
“啊啊啊啊啊!救我!”
陆知君拿出铜钱剑追上去往怪物的舌头上一砍,却被扬起的罡风甩飞了。
我见情况不妙,正准备召唤出女栾,倏尔看见黑影的脖颈处,有一个小小的圆球,像农村给看家狗挂的小铃铛。
我脚步一顿,试探着开口,“你是阿黄?”
黑影的动作一滞,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认真聆听这个称呼。
我又连忙喊了两声阿黄。
趁着这个机会,陆知君甩出两张雷击符打在它的舌头上。
噼里啪啦的电流,黑影吃痛松开,桑卓的阿爸连滚带爬的躲到我们身后。
陆知君没有听清我刚才的话,还想动手,被我拦住。
我警惕的走到黑影面前,“阿黄,你是在为你的主人报仇吗?”
“呜呜呜……”
一阵如同呜咽的声音从它喉间传来,听得我也忍不住鼻腔一酸。
“乖狗狗,你不能犯杀孽的,否则下辈子,你就没机会跟主人在一起了。”
“你带我们去找苏伊好不好?我们一定会救她,她不能再这样当个孤魂野鬼,她了却自己的因果,就该去往生。”
乍一听到苏伊的名字,黑影赤红的双眸深深流下两行血泪,嘴里的呜咽声更甚。
它垂下脑袋,轻轻在墙上蹭了蹭,就像以前蹭主人的手心一样。
又扭头看着我,呜呜呜的叫。
那声音实在让人听着伤感,有悲伤,有怨愤不甘,更多的,是无尽的思念。
可惜我不懂狗语,实在不知道它想表达什么意思。?
“你很想念你的主人?”
黑影点了点头。
“这五年,你从来没有见过她?”
黑影又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小狗能懂什么恶与善呢,它主人被埋在厚厚的土堆里,它用爪子刨到死都没能见到主人。
支撑着它到现在的执念,就是想找到主人。
苏伊明明给村里下了诅咒,却不见自己生前最喜爱的小狗,她究竟在哪里?
“好阿黄,别伤心,我们带你去找主人。”
随着我的轻声安抚,阿黄的头越来越低,巨大的黑影缓缓消失,纸人稳稳落在地面上。
阿黄的魂魄从里头钻出来,乖巧地坐在地上,还冲着我轻轻摇尾巴。
它的脑袋上有一个拳头大的血窟窿,鲜血打湿了黄黄的毛发,浑身脏污不堪。
脖颈一圈缝着密密实实的黑线,依稀能看清外翻的皮肉。
身上也是,爬满了针脚和缝线,就像是摔得粉碎的玩偶,被人用胶水将四分五裂的身躯粘起来。
只有那一双乌黑的眼睛,仍旧带着纯澈与对人类最真挚的忠诚,天真的看着我。
我想起阿黄生前被人砍掉脑袋,身体也被分食,悲呛得掉下眼泪来。
陆知君也面露不忍,他观察一番阿黄的魂体之后,疑惑道:“有人给阿黄缝合了灵魂,这个手艺,只有缝尸匠能做到,用的还是极其珍贵的鱼腹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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