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眉噔噔噔的小跑了过来,跪倒在地,“陛下。”
“你们怎么伺候的?竟然让他出去吹风?!”楚绯澜的眉头皱得将眉间挤出了一个“川”字,语气里浓浓的不满和斥责。舒眉哪里经得住,头重重的磕在地上,连呼吸都屏住了,颤抖着连为自己辩解都忘了。
苏陌玉看着有些心疼,小手拽了拽楚绯澜的衣袖,轻声道:“是我嫌她们管得不自在,才让她们出去的。”
楚绯澜看着苏陌玉的小动作,小手拇指和食指还抓着自己的衣袖没松手,心里有些雀跃。
于是放软了语气,“你倒是挺护着这些宫人。”
又对舒眉道了句:“下去吧。熬碗参汤来。”声音冷冽干脆,和对苏陌玉的温柔天差地别。
“是。”舒眉一刻都不敢多待,仿佛再待下去,自己就会肝胆俱裂、人头落地,于是麻麻溜溜的赶紧出了去。
苏陌玉顺着楚绯澜的眼神看去,这才发觉自己还捏着楚绯澜的衣袖,脸一红,立即撒了手。
楚绯澜也坐了下来,看了他半晌,看得苏陌玉心里发毛,才终于开口:“你为何要出去吹风?是想故意生病让寡人心疼你吗?”
苏陌玉心里算不准他是真的这样怀疑自己,还是故意与自己开玩笑,毕竟这陛下的心思,可比海底针要难捞多了,比起女人心更是难猜。
“我……我只是想吹吹风,前些日子太热了,所以就……”苏陌玉都不敢看着他的眼睛,撇过头去看着房间里微晃的珠帘。
却突然听见楚绯澜一声轻笑,他讶然,看着楚绯澜,楚绯澜只是看着他笑,又不说话。
这时,门外却突然响起大宫监的声音:“陛下,齐上卿求见。”
楚绯澜的笑脸就立即僵了下来。
“知道了。”
楚绯澜看着苏陌玉藏都藏不住的笑,脸色黑了黑:“你很希望寡人走?”
苏陌玉连忙摇头,眼角眉梢都努力荡漾出柔顺与倾慕之色:“没有没有没有,只是觉得陛下英明神武,经常有大臣来见陛下,想必是陛下处理政事亲力亲为,所以陌玉心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楚绯澜明明知道他是在胡诌,心里却还是生出几分欢喜。天仙似的一张脸,眉眼弯弯,眸子里闪闪发亮的温柔和羞涩,长睫缓缓轻扇,眼神湿漉漉的,小鹿似的看着自己,红唇微抿,那副好颜色简直在勾人心魄,他喜欢看他这副柔顺乖巧的模样,即使知道他不过是在演戏。
“喝了参汤,好好休息,不许再去吹风淋雨。否则,寡人一定严惩玉清殿的宫人。”
苏陌玉心一跳,道:“是。”
看着楚绯澜出了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以外,苏陌玉才敢低声的说了一句:“拿宫人来威胁自己,真卑鄙。有本事冲我……不对不对,我怎么这么想?”
右弼殿里,堂中央的熏炉里,龙涎香正袅袅的飘着,一个相貌堂堂、高大伟岸、浓眉大眼的男子穿着暗红朱袍正在等候楚绯澜,楚绯澜走进来的时候,借着屏风和纱幔的遮挡看了看那个男子,看着他一脸严肃端庄的模样,心里有几分不屑。
“齐上卿,何事急着见寡人。”楚绯澜慢慢的从侧面走上台阶,坐在了雕着青龙的金座上,一身威仪不容侵犯,气势磅礴,毫不收敛,饶是年过不惑的齐承安也不由得战栗了一下。
“微臣叩见陛下。陛下向来勤政,此次微臣等候良久,莫非陛下是去处理什么大事去了?”齐承安跪下行了一礼之后,没等楚绯澜有表示,就自己站了起来,并且开口说了这样一番话。
楚绯澜面无表情,眼中冰冷至极,反问道:“莫非寡人要去何处、做何事,还要跟你汇报不成?”
齐承安脸上没有任何惊慌或者惶恐,反而很是傲然,淡定的一垂头,拱手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关心陛下而已。”
“关心寡人?呵呵,齐上卿关心的,恐怕不是寡人吧?齐上卿找寡人究竟所谓何事。”楚绯澜懒得和他多费口舌,索性直接开问。
齐承安这才收敛脸上的狂傲之色,语气恭敬的说:“陛下,微臣觉得,齐凌杰之事,微臣觉得,还应三思而后行。”
果然是为了他儿子。
楚绯澜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当初苏陌玉在诗良郡出事时,他接到楚绯浔来信的那个时候,让他大发雷霆的,就是他们齐家为了中饱私囊,买官鬻爵,欺压百姓,甚至逼死了一个郡主之事。死了一个郡主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朝中明显有人知道内情,调查一番,直接告到了他这里,他才知道,这个郡主之死的背后,竟然是朝中数不清的人参与的一起结党营私、为财谋利、甚至为了保密而杀了不少百姓和一郡之主灭口。
当时他十分愤怒,将此事交给了铁面无私的姚瀚处置。
姚瀚花了整整两个月才找到些证据,证据直指朝中大氏族齐家。齐家原本是想推个小官吏出来顶罪,万万没想到,以为消灭了证据万无一失的事情,竟然还是被姚瀚查到了真相。
齐承安的儿子齐凌杰被姚瀚关押在了死牢,按璇玑国律法,应判腰斩之刑,未连坐齐家,已经是很给他们脸面了,他们竟然还有脸来求情!
“齐上卿觉得,有什么问题吗?残害百姓、结党营私、买官鬻爵、霍乱朝纲,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是大罪,按律当诛九族!莫非齐上卿是觉得,寡人处罚得太轻,应该按律法办事?”楚绯澜字字珠玑,一番话将齐承安回击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陛下已经是宽宏大量了,仅仅只是打算杀了齐凌杰一人,未曾牵连整个齐家,陛下这是在暗示他,不要不识好歹,得寸进尺。
齐承安好一阵不知道如何回话,之前想好的借口和理由如今全都用不上了,虽然他齐家在璇玑国地位根深蒂固,但帝王之威不是他们想犯就犯的。
“若齐上卿无事,就下去吧!”楚绯澜已经很不耐烦,站起身来,背向齐承安,不想再看见他,一拂袖,就下了逐客令。
齐承安也顾不上什么脸面和身份了,当即跪倒在地,哀求道:“求陛下饶恕杰儿一命吧!微臣膝下独此一子,齐家嫡系中就这么一个独苗啊!不能断送了性命啊!请陛下开恩,看在齐家世代对璇玑王室忠心耿耿、诸多贡献的份上,饶恕他一命吧!”
楚绯澜被气得不知该怒还是该笑,对王室忠心耿耿?是对荣华富贵忠心耿耿吧!
齐承安见楚绯澜没理他,心里明白楚绯澜巴不得挫他们齐家的威风,怎么可能会轻易饶过齐家人,一咬牙,为了齐家后继有人,他还是决定忍辱负重,在地上咚咚咚的磕起了头来,一边磕头一边喊道:“请陛下开恩,饶了齐凌杰一命!杰儿他是我齐家唯一的继承人啊!他只是年少无知,遭人算计,才会闯下大祸。他平日对陛下是很忠心的,乖巧懂事,文采过人。请陛下饶过他这一回吧!微臣保证,他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只要陛下饶他一命,微臣什么都愿意,只要陛下提,微臣一定在所不辞!”
楚绯澜此时怒不可遏,转过身来,脸色十分难看,居高临下的看着平时在他面前跋扈自恣的齐承安,胸中仿佛被怒火烧得肝胆俱裂,他不由得怒声斥责:
“饶了他?那那些被他害死的人呢?!他们的家人有多难过,被他害死的百姓甚至官员之中,又有多少个家中独子!他乖巧懂事?他在人前做的一副好模样,人后干的混账事还少吗?你齐家是什么样子你心里最清楚!忠心耿耿?这话你扪心自问自己信不信?!你真当寡人是傻子吗?这些事情背后你整个齐家有几个没有参与其中,寡人没牵连你们已经是莫大的宽容了,你还敢得寸进尺!你齐家家大业大,没有嫡子难道还没有庶子吗?如此大的罪过,诛九族都不为过!你竟然想让寡人怜悯他是齐家嫡系独子就放了他!你当寡人是什么?你当我璇玑王朝的律法是什么!你真觉得寡人是好拿捏的软柿子吗?!”
楚绯澜的怒骂声响彻云霄,整个右弼殿都能听见他的咆哮,殿外的宫人纷纷缩着脖子,好像楚绯澜就在他们面前发怒一样,脸上又惊又慌又惧。心道这是怎么了,从未见陛下发这么大的火。
齐承安跪在地上,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不敢发怒也不敢反驳,难堪极了,他没想到楚绯澜竟然这么直接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这是打算和他撕破脸皮了吗?他一直以为,楚绯澜不敢和他撕破脸皮的,因为齐家的势力之大,就算是陛下也不得不忌惮几分,而自己也是仗着他不敢,才跟在他面前傲慢上几分,岂料今日他居然……
楚绯澜说出了这些,心里觉得畅快淋漓。要不是太师劝他,齐家太过根深蒂固,若想凭此事将他们一网打尽会有很大的风险,他一定不会轻饶了齐家,更不会任凭齐承安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
齐家唯利是图、只知道中饱私囊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以前有父帝压制,齐家稍微收敛一些,自他登基后,齐家欺他年少,愈发猖狂。偏偏齐家是璇玑最大的氏族,势力在整个璇玑国都不可小觑,他又不敢轻举妄动。这些年,齐家和其他几个大臣行事风格越来越逾矩,肆意横行,随意杀戮百姓,强取豪夺更是家常便饭,但每次有人想主持公道他们总能平安脱险。要么就是威胁受害人和证人改了口供,要么就是推个人来顶罪,或者直接杀人灭口,总是让他无迹可寻、无罪推定。
这次姚瀚能顺利将找到证据实属不易,他就算动不了齐家根基,也一定不会放过齐凌杰。齐承安说的不错,正是因为齐凌杰是齐家嫡系独子,他才更不能轻易放了他,怎么着,这次他也要给齐家一个惨痛的教训。
齐承安面如死灰,整个人都匍匐在了地上。知道楚绯澜是铁了心要杀了他儿,他也是第一次见楚绯澜发这么大的火。从前虽然楚绯澜也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但如此声色俱厉的责骂还是第一次,可想而知楚绯澜是动了真格的。齐承安心里升起一股无力感,难道,他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赴死?
楚绯澜深吸一口气,作为一个帝王,他应该喜怒不形于色的,那样才能让人无法琢磨、拿捏自己的心思。他平复了下心情,傲睨着他,冷冷的说:“齐上卿自己考虑好,如此罪过,是要他一人的性命换你齐家无虞,还是要将此事彻底摊开,按律法处事。无论是谁,忍耐都有限度的。你齐家再强,也别忘了身为臣子,该是什么态度!寡人没有将你们的罪行也揭露,更没有贬了你的职,已经是莫大的宽容了,明白吗?”
此话犹如当头一棒,狠狠的敲打在了齐承安的头上,齐承安慢慢的支起身子,眼神复杂的看着楚绯澜,诚然,不管因为什么,楚绯澜已经是放了他们齐家一马了。良久,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老翁一样,磕了个头,轻声道:“微臣明白了。多谢陛下不诛族之恩。微臣愿自省一月,以示惩戒。”
楚绯澜点点头,“回去吧。”
齐承安慢慢的从地上爬起,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脸上再没有往日的狂妄自大和倨傲,换之一副心如死灰、哀伤痛心的神色。他一摇一晃的走出了右弼殿,步履蹒跚,全靠宫人搀扶着,才走出宫去。
楚绯澜唤了大宫监,面无表情道:“传寡人谕旨,昭告天下,齐凌杰,卖官鬻爵、结党营私、残害百姓与忠良,三日后,腰斩于市。以正视听,以平民愤,以儆效尤!齐承安,教子无方,治家不严,杖责三十,罚俸半年,罚银五十万两,在府中自省一月,闭门思过,以示惩戒。愿诸位大臣克己慎行,勿要重蹈覆辙。”
“是。”大宫监眼里一片淡然,仿佛并不感到意外。齐家确实过分了,此次,陛下终于能出一口恶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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