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早,苏陌玉觉得无趣,便出了玉清殿,听宫人说,宫中的御湖里有许多锦鲤和金鱼,还有鸳鸯戏水,苏陌玉一时来了兴趣,便让舒眉带着自己去了御湖。
到了御湖后,果然远远的就看见了两只鸳鸯正在湖面上互相梳理着羽毛,柳树下情意绵绵,留下身后一串涟漪,羽背上的水珠像珍珠一样滚落入水里。
走在御湖的木桥上,苏陌玉扒着栏杆向下伸长脖子观望,却什么鱼也没有看见,只能看见湖水里偶尔漾起一圈浅浅的水波,舒眉看着苏陌玉失望的样子,捂嘴笑道:“怕是要用鱼饵引出来呢!”
苏陌玉便让舒眉去些鱼食来。
舒眉走后,其他宫人都被苏陌玉赶到身后远远的跟着,只有苏陌玉和温池离得最近,两人闲聊了几句,借着鸳鸯互相打趣儿。在舒眉离去后不久,温时便来了。
温时低声道:“公子,今日早朝,拂姒的案子已经结了,果然是杨司徒。听说他是想害金上卿来着,已经被陛下贬为了上大夫。”
苏陌玉微微有些诧异,莫非这杨大司徒和楚绯澜不对付?故而才处罚得这样重?毒杀未遂,只不过害死了一个小姑娘,也被贬得这么厉害?虽然上大夫只比上卿低一等,但是对于杨卯这样的大司徒来说,骤然被贬,大权旁落,怕也是难受。原先他以为,楚绯澜不敢乱动权臣,不过是毒杀未遂,骂两句,打几杖,做些处罚也就算了,竟然没想到他会直接撤了他大司徒的位置。
看来此人颇有手腕和胆量啊。
只是在朝政上和在自己面前,怎么就两副面孔了呢?
苏陌玉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突然一只锦鲤幕入眼帘,在湖面上悠闲的游曳着,苏陌玉却不显惊喜,淡淡的问道:“查到肃浔侯什么时候上任闫都刺史了吗?”
“查到了,是九月十七。属下跟宫人们套话时,还遇见了萧统领。”
苏陌玉皱眉,“他可是楚绯澜的人,没怀疑吧?”
温时摇摇头,“幸好我聪明。说公子您和肃浔侯有交情,就想问一下什么时候走,好跟他道个别,送些礼物。萧烬并未怀疑,不但告诉了属下,还说肃浔侯会在十五那日再入宫一趟。”
“萧烬可不像多话的人。”
“公子的意思是……”
苏陌玉忽然想起楚绯浔和萧烬那看不透的别扭关系,又觉得大概是自己多虑了,便笑道:“无事,或许他也只是随口一说。”
温时还想说些什么,舒眉已经带着鱼食来了。
苏陌玉看着迎面而来的舒眉,脸色微变。
因为舒眉前面,翩然走来的,是楚!绯!澜!
“叩见陛下。”宫人们赶紧跪下行礼。
苏陌玉也恭敬的唤了声:“陛下。”
楚绯澜很自然的握住他的手,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宛如一对小夫妻那般揽着苏陌玉。
尽管苏陌玉不喜,却也没有推开他。
“寡人刚才和太师、顾将军在聊天,看见舒眉端着碟子鱼食,说是你闲无聊,来了御湖赏鱼来了。这御湖里的锦鲤,确实很好看,是寡人疏忽了,你这般活泼的性子,肯定是觉得无聊的。前些日子,襄谘郡郡主送了只孔雀来,你若是喜欢,寡人便让人送入玉清殿,给你解解闷。”
苏陌玉听了这话,心里更觉得不舒服了。他何必对自己这么好?
苏陌玉指腹摩挲着绣着雅花纹的雪白滚边衣袖,婉言拒绝:“不必了,孔雀娇贵,陌玉不是心细之人,万一没养好,便是残害了一条性命,倒是于心难安了。”
这倒不是推脱之词,小时候父王母后看他很喜欢动物,就送了很多小动物给他养着玩,小白兔、小猫、小鹦鹉、金丝雀什么的,无一例外都被他养死了。
自那以后,他看见再喜欢的动物,也不敢再养了,权当舍了自己的情,免了它们一死。
楚绯澜轻轻的将下巴抵在苏陌玉的肩上,偶尔侧首鼻梁和唇在苏陌玉耳侧蹭一蹭,暧昧十足。楚绯澜护肩上长至胸前的银色细链子也随意的扑落在苏陌玉的胸前。
楚绯澜在他耳边低吟道:“这有什么的,死了寡人便让他们再送一只来。只要你欢喜,寡人做回昏君也甘之如饴。”
苏陌玉心中大骇,连忙道:“陛下不可胡言。这番话若传了出去,陌玉这祸国妖孽的名声可是坐实了。”
看着楚绯澜一脸不满的样子,脑海里回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心里竟生出几分感动来。
“你怕什么,有寡人在,谁敢编排你,嫌脑袋多了差不多。”
苏陌玉怕自己的异样被楚绯澜察觉,毕竟两人靠得这么近,心脏跳得这么快,楚绯澜恐怕会听见,于是轻轻挣脱了他,走到舒眉面前接过那一碟鱼食,随手拎了一抓,撒向湖里。果然不一会儿平静的湖面上就激荡起来,附近的红鲤鱼、龙睛金鱼、鹅头红、绒球金鱼还有其他苏陌玉不认识的鱼都跑来了,在苏陌玉撒了鱼食的地方吞食着,游来游去,一个甩尾水花四溅,整个湖面都被扰乱,水波荡漾,粼粼的光点一闪一闪的。
楚绯澜以为他生气了,颇为无奈,眼里的宠溺毫不掩饰。
“寡人不说就是。你莫恼。”
苏陌玉听着这宠溺的语气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浑身一颤,手一抖险些将整个盘子飞了出去,幸而心绪很快就定了下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左右手的动作搞混了,佯装无事发生将拿着掷出去一半的碟子的手默默的收了回来。
这一切怎么能瞒得过陛下的法眼,身后蓦的响起轻笑,五分促狭五分得意,苏陌玉不要脸的继续装淡定,漠然着一张脸不去理会身后,心里却早将他问候了千百遍。
两人在御湖上腻歪了好一会儿,直到太阳越来越大了,苏陌玉觉得有些晒了,这才被楚绯澜拎回了玉清殿。
“陛下,你不处理政事吗?”
苏陌玉看着身边慵懒的躺在贵妃榻上的楚绯澜,淡淡的问道。
楚绯澜正仔细的瞧着这贵妃榻,修长的手指抚摸在光滑的木板上,指腹微凉,像是在玩弄着谁的肌肤。大约是上次的滋味儿太美好,姿势太销魂。于是他对这贵妃榻有了一种执念,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再来一次才好。
“无妨,近日倒是清闲,无甚大事,也偷得把时光,好好享受下这浮生。”
苏陌玉背地里翻了个白眼。
话音刚落,便有宫人来报,说孟曙明孟上大夫求见。
苏陌玉背对着楚绯澜,不由得弯唇,心下觉得好笑。
楚绯澜脸一黑,一记飘忽而包含杀气的眼神瞟了过去,那宫人便一个打颤麻溜的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孟曙明回了王朝之后,楚绯澜本想拜他为上卿,可是却遭到了金楠、齐承安与其他朝中权臣的阻挠,后来孟曙明不欲让楚绯澜为难,便说什么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敢求功之类的话来,楚绯澜无法,只得封他做了个上大夫。上大夫好歹也是大夫爵中最高的一等,二千石俸,也相当于是诸侯国之中上卿的位置了。
孟曙明求见,想必也是有重要的政务。楚绯澜往苏陌玉的方向看了一眼,苏陌玉正背对着自己不知在干嘛,白衣胜雪,墨发如瀑,笔直的身段,纤细柔软的腰,一眼起意,再不想挪开。
楚绯澜从贵妃榻上起来,想把苏陌玉搂进怀里,却不想苏陌玉早得了温时的眼神暗示,在楚绯澜扑过来的一瞬间往旁边移了几步,让他扑了个空。
“陛下?”苏陌玉佯装诧异,看着“不知何时走到自己旁边”的楚绯澜,问道。
楚绯澜闷闷的答道:“无事。”
又道:“那寡人就先走了。”
“嗯。”苏陌玉没有半分舍不得的模样,答得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好的我知道了你赶紧滚我求之不得”的语气。
这让楚绯澜很郁闷,对自己的魅力再次产生了怀疑。
难道自己这样深情款款的模样,还是没能让他心动?非得露出獠牙来吓吓他?
楚绯澜走后,苏陌玉悠悠闲闲的往贵妃榻上一躺,榻上有些地方还残有余温,甚至还有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苏陌玉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想把更多的香味儿嗅进去。
“王瀚渊办事办得不错。”
苏陌玉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温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能揣摩着他的想法,道:
“公子的意思是?”
苏陌玉伸出手,摸了摸榻旁的花手鞠,花瓣柔软,好看。
“小小的一个通事舍人,为难她了。”
温池恍然大悟,“公子是觉得,笼络了余初良的心,便也应该给办事勤勉的王瀚渊些许好处。”
苏陌玉的星河亮眸之中犹如盛下了琼液一盏,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光,星河皓月,熠熠生辉。被那娇艳的花手鞠挡了半边脸,再加上那颠倒众生的脸、摄人心魄的眸,温时温池都晃了晃心神。
“我要帮王兄打开叠渺国的通商之道,光靠肃浔侯,怕是还不够。既然王瀚渊如此听话,不若让她也帮一把,办得好了,也让她得些酬劳。”
温时拱手道:“公子聪明绝顶,属下甘拜下风。”
苏陌玉却收敛了笑意,之前的星眸已经再无波澜,道:“只是,要伤楚绯浔,我倒是心生几分愧疚。毕竟他待我不错。”
温时也不知如何安慰,温池却道:“只是伤一伤,不要紧的。凡事有舍必有得,公子也是为了玉瑶国的百姓着想。”
苏陌玉摸着贵妃榻光滑的一角,神色晦暗不明。
水榭旁,红漆栏杆,绿枝繁叶,碧波平静,鸟语花香。
水榭亭台边,十二盆花手鞠依次排列,粉红色或淡紫色的花朵开得十分好看,舒展着花瓣,馥郁着淡淡的芬香。
苏陌颜坐在亭台中,正听着朝中司空周汀兰回禀的修路消息。
“启禀王上,迁水商道修得很顺利,虽是荒漠,却无太大难题,估摸还需要半个月,便能修通,民众们也很尽心尽力,只是这财力上,恐怕有些……”
苏陌颜满意的点点头,从容不迫的道:“顺利就好。虽如今我玉瑶北地刚刚建朝,百废待兴,财力不富,但这种为民谋利之事,不必计较。本王也知道,三万民众的雇佣费不是笔小数目,但本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可失信于人。”
周司空垂手恭立,道了:声“是。”
周汀兰看见苏陌颜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把银色长剑,觉得眼熟,她想了半晌,才道:“王上,这……这不是三王爷的溯岁剑吗?”
苏陌颜登基,那他同胞的三弟苏陌玉自然就被尊为三王爷。
苏陌颜伸手轻轻的抚触剑鞘,淡淡的应了声:“嗯。”
周司空看着那把剑,眼里流露出惋惜与哀伤,虽然之前她还未成为玉瑶国的司空,不过是漾醴郡的一郡之主,但对于那位王室皆宠爱有加的三殿下还是所知甚多,她的夫君曾任玉瑶王城銮仪统领,在某年春祭中不慎误事,还是得了苏陌玉求情才得以宽恕,免于一死。
周司空又不免想起那样一个恣意明媚、活泼单纯的殿下,如今却成了天下人的饭后谈资,在帝宫中受尽屈辱折磨,雌伏人下,身体和心理每日都要受到极大的摧残,这是何等痛苦啊!
她深叹道:“三王爷为了王上的大计,如此忍辱负重,暗自相助,王上何愁大仇不得报啊!”
苏陌颜心中也酸涩无比,同时心里也无比愤怒。一想起那些污蔑苏陌玉清誉的谣言,他就恨不得将那些人撕碎。
“是本王这个做兄长的……没有保护好他。本王无用,竟要让他事事为本王筹谋,牺牲自己。”
司空大人哀叹了一声,便赶紧告辞,不欲勾起他的伤心事。
待司空走后,苏陌颜拿起溯岁剑,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目光里满是伤感与愧疚。
“陌玉,等着王兄,王兄一定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