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当苏陌玉悠悠转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苏陌玉忍着浑身的酸痛与疲惫从床上爬起来,无视宫婢们羞红的笑脸,苏陌玉黑着脸套上了一套高领的衣服,衣领上的一圈狐毛贴着脖子,暖和又遮瑕。
舒眉笑着为他洗漱完毕,端来一碗稚鸡汤。
“……”
看着苏陌玉越来越黑的脸色,舒眉赶紧解释道:“这是陛下特地吩咐为侍君熬制的,陛下说,侍君辛苦……需好好补补身子,这稚鸡汤…再合适不过了。”
舒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声若蚊蝇,双颊绯红。
补个球!!!
苏陌玉本想让舒眉端下去,一看到这玩意他总会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着实怕了怕了。
但舒眉一脸为难,“陛下说了,要婢子亲眼看着侍君您喝下去,要是侍君不肯喝,陛下会亲自来……”
苏陌玉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他内心在哀嚎,自己这遇到的是个什么混账玩意儿。
苏陌玉心里在哀嚎,面上却冷漠矜贵,一举一动尽显谪仙姿态,丝毫不露心思。苏陌玉慢慢的端起那碗汤,老老实实的吃了个精光。
舒眉心满意足的退下了。
苏陌玉拿起丝帕优雅的擦拭嘴角,此时,温时温池面色古怪的走了进来。
苏陌玉已经见怪不怪,从铜镜里瞥了畏畏缩缩、推三推四的两人,出言嘲笑:“我都心如死灰、毫不在意了,你们俩什么反应?”
温时滚了滚喉咙,不说话,温池天真的道:“没……没有啊,只是怕公子你心情不好……”
“我心情好不好的,本来不重要,但是看见你们这个样子我心情更不好了。”苏陌玉有些鄙夷两人。
苏陌玉像是现在才看见温时手上那一瓶鲜艳的花,心下一动。
“这种天气,你手上的是什么花,这样娇艳欲滴。”
温时显然并不喜欢花,捧着那瓶插花,十分别扭。他觉得一个大男人,拿着一束这样红彤彤的姑娘家喜欢的花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是赤蔷薇,花房听说你昨天又得了宠幸,给你送过来添喜气的,好看是好看,香也挺香的,你要喜欢就放在寝殿里吧。嘶……说白了就是讨好你。”
苏陌玉不置可否的笑笑。
温时随手摆在了苏陌玉床头。
转眼看见殿中的几个弯着腰尽量降低存在感又一直不肯出去的宫人,苏陌玉收了笑脸。
“温池,准备水,我要沐浴。”
“是。”
“你们在外面等着吧,有温时温池伺候就好。”
一个宫人看上去有些为难与紧张,好似他们不伺候苏陌玉就会面临无比严重的惩罚。
然而苏陌玉无比坚决:“他们是本侍君的从小的侍卫,一直伺候着本侍君。本侍君被他们伺候惯了,沐浴时不喜欢旁人在侧。如果陛下要是知道你们非要看本侍君沐浴……”
宫人们一阵哆嗦,脸上的恐惧显而易见。心道你要是这样和陛下告状的话,那我们还有活路?
苏陌玉满意的看着他们的表情,大手一挥:“下去吧。”
“是……”
屏风纱幔后,苏陌玉舒舒服服的躺在浴池里,温池守在屏风前,温时半蹲在浴池边上,与苏陌玉窃窃私语。
“公子,王瀚渊带来消息,顾将军作为使臣,带着五个美人去了故夏国。还有,陛下打算在腊八那日举办宫宴,让各大臣携女眷参加,似乎是要……”
苏陌玉冷笑一声:“大猪蹄子,一边在我这甜言蜜语,一边计划着选美人入宫?”
这个时候,温时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沉默。
“余初良也带来了信,说暂时查不到和杨夫人私会的是谁,但是他查到,杨夫人进宫之前,似乎有一个青梅竹马。”
“呕吼?”
“这个竹马,还是当朝御史大夫之子,名唤姜庭。御史大夫,有负责监察百官之职,如果公子想,可以利用此事让御史大夫为我们所用,或许日后有大用处。”
苏陌玉答非所问:“昨天让你们问余初良,今天他就递了消息进来,传信这么频繁,没被楚绯澜的人发现吧?”
温时向外看了一眼,又转头答道:“公子放心,不会的。我并没有直接和他们的人说话,是用纸条传递的,也没有和线人说话,都是事先把消息放在某一个地方,然后去取。那些人虽监视着我,却也想不到这么细,不会有事的。我们也都小心谨慎着。”
苏陌玉点头,“那就好。如你所言,用此事牵制御史大夫到是一个不错的法子,日后璇玑朝堂之中若有异动,我也可以从中周旋。我记得上一次楚绯澜生辰之时,金上卿和刘司马就一直反对我王兄来贺,说什么自立为王、王位不正?说我王兄没资格来朝贺?下次逮着机会,我定要让他们好看!”
浴池里激起了一层波澜,水里苏陌玉的手悄握成拳。
苏陌玉低声吩咐道:“找个机会,和王兄的人联系,让他派潜伏在南朝朝堂上的人添把火,让他们越乱越好。再把陛下送的那几个美人好好收拾收拾,但不能弄死,否则陛下一定会查清楚……”
苏陌玉仰躺着与温时低语,两人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怕时间太久惹人怀疑,便赶紧出来了。
而苏陌玉知道楚绯澜三心二意的瞒着自己要选美人之后,内心无比的愤怒。
他不知道这种愤怒来源于楚绯澜虚伪假意的欺骗他,还是来源于楚绯澜辜负了自己,他也无意深究,总之,愤怒就对了。
而此时并不知情的楚绯澜正在与楚绯浔“敞开心扉”。
一处御湖长亭中,有两人烹茶对坐。
“王兄,真的,我现在根本不想成亲,你就算硬塞给我一个妻子,我也就当他是个摆设,真的!你何苦呢?”
楚绯澜优雅的坐着,为自己煮茶、沏茶,动作如行云流水。
“你一向好美色,给你取个美娇娘还不乐意?”
不等楚绯浔反驳,楚绯澜将茶杯放下,深邃幽暗的漆眸直勾勾的盯着他,面色严肃:“你若敢不从,便是抗旨不尊的大罪,想清楚了再说话。”
“……”楚绯浔瞪大了无辜的双眼,一脸的哀怨。
“二十好几的人了,也该娶妻生子了,有贤妻在侧,或许你以后能争取些。你是寡人的亲弟弟,更是璇玑的王爵侯,婚事重大,若能与权臣联姻,便能巩固帝权,寡人能让你自己挑选已经是很宽宥你了。腊八那天,你要是敢不配合,休怪寡人不讲情面。”
楚绯澜面无表情,在人前一贯的冷若冰霜,但那张完美的脸,却无时无刻不在张扬着他的高贵与帅气,即使他冷漠到了极点,依然显得那样的迷人。
而楚绯浔相对之下,则是满脸的稚气未脱与活泼顽劣。像极了一个被父兄庇护得没有丝毫真本事、天天只知道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
他哭丧着脸,毫不情愿的应了声:“嗯……”
“像杨司徒家的三小姐,嶂岐侯的堂妹,兰台令史之女,还有太史的独女,这几个听说都不错。杨卯前几日被寡人官复原职了,杨家的势力虽然被寡人压制了些,但依然不容小觑,他能凭一己之力让寡人复了他的职就可见一斑,你若是选了他的女儿,说不定能帮寡人打入士族内部,将来有利于寡人的大计,也是不错。”
楚绯澜看了楚绯浔一眼,轻酌了一口热茶,不咸不淡的道:“娶妻后,早生贵子。”
楚绯浔惊疑的看着楚绯澜,又看看自己手上的精致的白瓷茶杯,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喝茶。
片刻后,他终于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当即无比激动的大喊道:“我就说王兄你怎么突然对我的婚事这么上心,原来根本不是关心我年纪到了还没娶妻,也不是因为什么巩固帝权,根本就是……根本就是你想要我的儿子!”
湖边亭外尽职尽责的守着的萧烬听见他这一番“嚎言壮语”,不由得侧目而视。
楚绯浔喊完,也明白自己喊得大声了,故作镇定的重新坐了下去。
“王兄,”楚绯浔的声音变得温柔了起来,带着几分撒娇的糯糯声,让人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二十几的大汉子跟另外一个二十几的大汉子撒娇,不起鸡皮疙瘩才怪。
“王兄,你们俩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呀?凭什么要我给你们善后啊?再说大臣们不会同意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楚绯澜依旧淡定,好像什么事情都带不动他半分情绪,好像那颗心从来就是冰封了一样,波澜不惊,亘古不变。
“无妨,只要你生出来,寡人有得是办法让他们同意。”
“……”
“王兄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吗?”
这次轮到楚绯澜不语,沉默半晌,他抬起头,放下手中的茶杯,万年冰霜不改(在楚绯浔眼里)的脸上竟不知何时变得温柔而怀远。舒了眉眼,缓了脸色,嘴角微微上扬,向来冰冷犀利的眼里也变得深邃而柔情。
“其实寡人以前,从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一往情深。寡人总以为自己并不需要这些累赘的感情来耽误自己。在烟花璀璨的那个晚上,寡人也并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动了心,着了魔,入了魂。只是从那以后,心忘不掉,情散不了。”
“寡人无法解释、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他那么宠溺,那么爱,甚至荒唐到为了他义无反顾、不顾一切。只是自己也在潜意识里放纵着自己去荒唐一回,可能是在害怕,如果不抓得紧一点,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可能就会失去。大概,正如戏文里的真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楚绯浔默默的听着,看着自家王兄的脸色逐渐温柔起来,眼里也漾起了一层层涟漪。
“在遇见他之前,寡人的生活里,只有算计、权衡、谋略,每日不是与大臣商议国事,就是戴着假面具与人逢场作戏。但是在他面前,我却总能活出我自己。我想,我之所以在那个平凡的夜晚动了心,或许就是因为那个晚上,他只把我当成了一个普通人。比起戏折子里生离死别、救命之恩的老套桥段,在那个烟花绚烂的晚上,我与他所有的一举一动,都那么朴实而温馨。”
不知不觉,楚绯澜的自称已经从冷冰冰的“寡人”变成了活生生的“我”。
“无论是不肯纳妃,还是独宠一人,这不是为了他,只是我不肯将就,而唯一让我觉得不是将就的的那个人,就是他。所以我强留他在身边也好,甘愿没有子嗣也好,我并不觉得是多少惊天动地的举动,在我眼里,我只是想与他在一起。”
“所以,真的不是我执着,我并不觉得我执着,我只是……按照自己希望的活法去活。”
楚绯澜轻笑一声,看着茶杯底那浮沉的茶叶。
“我还是说不清楚为什么就喜欢上了他,为什么就愿意为了他不顾一切,可能爱情从来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吧。”
“明白自己是喜欢的就好,非要说出理由来,做什么呢?”
故夏国。
正殿上,夏无寒高坐于雕着獬豸神兽的金漆王座上,一身丁香色素软缎锦袍,衣领和袖口上都用金丝滚了云边,外披一袭黛紫色的大氅,深浅交错,搭配上头上的紫玉冠,显得高贵冷艳。
本来夏无寒生得也不差,颀长高瘦的身材,骨架却大,虽不如苏陌玉那样白皙,但略黄的肤色并未让他看上去失了颜值,霞姿月韵,相貌堂堂。
殿下的五个美人纷纷羞红了脸。
顾北月作为从璇玑王朝而来的使臣坐在离夏无寒最近的地方,一身凛然之气也引得不少故夏国的贵女频频侧目。
“劳烦顾将军亲自前来,本王敬将军一杯。”
顾北月朝着夏无寒举杯,点头致意,声音客气而平淡:“多谢故夏王的盛情款待。”
两人共同举杯畅饮,待夏无寒放下青铜酒杯后,嘴角那淡淡的假笑立即挂了上去。
“不知陛下不远千里,送这五名美人来,是何深意。”
顾北月也同样露出假笑,“陛下听闻夏国主孝娣忠信,心虔志诚,十分感动。又听闻故夏先王驾崩后,故夏王为父守孝,不愿纳妃,陛下更为感动,直称赞您是至孝至义之人。陛下说,心有孝道,便不必拘泥于俗规。王上也已二十有余,身侧却无一人相伴,若能充盈后宫,传承子嗣,绵延国祚,想必故夏先王在天有灵,更能欣慰。故特遣本将军寻得美人,赐于故夏新王,祝愿故夏王,喜得佳人,早生贵子。”
夏无寒的笑容愈发灿烂。
宴席上的诸大臣也笑意盈盈。
“劳烦陛下操心,是小王的过失。那就……多谢陛下美意。小王一定会好生相待这几位美人。”
夏无寒边说,边举起酒杯,顾北月也举起酒杯,两人再次隔空碰杯,一饮而尽。
夏无寒悄悄看着顾北月,眼里一片冰冷,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只瞥了一眼,夏无寒便收回了视线,随即仰头一口饮下杯中烈酒。
顾北月看着殿中央的歌舞升平心中冷笑,歌姬正挥舞着彩袖,扭动着腰肢,殿中的气氛热闹又喜庆,殿中的人,却心思各异。
宴席散场,夏无寒摇摇晃晃、一脸醉意的被宫人们带回了寝殿,看上去满脸红晕,眼睛都睁不开了,脚步也有些踉跄。
顾北月的双颊也染上了红晕,有了几分醉态,却还能自己走。
走出殿中,上了马车,顾北月瞬间醉意全无,脸上一片漠然,挑开车帘,通过宫墙两侧昏暗不清的灯火勉强看见了高楼上一个模糊的人影。
“这个夏无寒,有点意思,戏演的不错,可惜,戾气太重,不甘收敛。”
那一晚,不知是谁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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