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陌玉醒来后,用完午膳又特意去了长庚殿看望楚绯浔。
楚绯浔依旧昏迷不醒,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额前的碎发有些乱,睫毛纤长而稀疏,阖着眼,虚弱中透着几分俊秀,眉眼处与楚绯澜的几分相似让苏陌玉瞬间晃了神。
他的贴身侍卫岑宁一直守在边儿上,大约一宿没睡,双眼熬得有些红,却依然不肯去休息。
这份主仆之谊,让苏陌玉有几分感动。
温时翻了个白眼,悄声对温池吐槽:“没心没肺的!那表情好像咱们亏待了、虐待了他似的。”
温池略带诧异和紧张的看了温时一眼,把温时推开,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可不想被这瘪犊子害了。
苏陌玉正待着,一个宫监端着药进来了,苏陌玉顺手接过,劝岑宁去休息,可岑宁说什么也不肯,苏陌玉也只得随他去。
苏陌玉耐心的一点一点把药盛进楚绯浔嘴里,虽然顺着嘴角漏出了一些,但好歹大半碗药还是顺利的喝进去了。
苏陌玉细心的拿锦帕给他擦干净,然后又帮他掖好被角。
正好此时,萧烬过来了。
萧烬那张脸一向看上去是呆头呆脑的,一看就是个愣头青,但跟着楚绯澜久了,脸上又多了几分冷酷,此刻看着在床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楚绯浔,萧烬的脸色却诡异的有点难看。
岑宁看见他,冷哼了一声,似乎一点也不欢迎他。
萧烬堂堂禁军统领,也没和这个小侍卫计较。
苏陌玉看他来了,赶紧向他打听情况。
萧烬垂眸,很认真的想了想,觉得苏陌玉既然是陛下宠爱的人,说给他听应是无妨。想通了这点,萧烬才抬起头,看着苏陌玉,认真不苟的道:“陛下觉得,像是齐上卿所为。”
这正符合苏陌玉心中的猜想,苏陌玉很赞同的点点头。
萧烬又道:“但目前为止,似乎姜公子的嫌疑更大,因为那晚,姜公子本来不用来的,是他一直嚷嚷着想进宫凑热闹,姜御史才让他来的,并且据我调查,姜公子的酒量很好。”
苏陌玉心中一怔。
萧烬看向楚绯浔,神色有些气馁,道:“最重要的还是凶器,只要找到了凶器,或许就能顺理成章的找到凶手。但事发之后,我搜查了所有嫌疑人,又把整个御湖找了一遍,依然没找到符合侯爷身上伤口尺寸的凶器。按医丞的诊断,刺杀侯爷的凶器,应该是一把宽三寸、长一尺半的匕首。”
苏陌玉安慰道:“放心,会找到凶手的。陛下也不是随意奖罚之人,萧统领别担心。”
温时温池心中一齐鄙夷吐槽:之前是谁一直骂陛下喜怒无常、自私虚伪、残暴不仁的?才过了多久,就改口了?
呵,男人。
苏陌玉又问了萧烬许多问题,萧烬知道他和楚绯浔关系好,也知道苏陌玉想帮忙找出真凶,也就把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了。
待苏陌玉回了殿里,仔细琢磨之时,余光一瞥,恍然发现,殿中那几个一直盯着他的那几个眼线不见了。
苏陌玉叫来温时温池,三人暗戳戳商量了一番。
温池环顾四周,道:“陛下是彻底信任公子,所以就把那些眼线都撤走了?”
苏陌玉还没回答,温池狠狠的拍了一掌他的脑袋瓜,道:“要是真的信任公子,干嘛不把所有的眼线都换掉?”
“那不就太明显了嘛……”
温池委屈的低着头嘟囔道。
苏陌玉道:“这些眼线没了也是好事,先不管了。楚绯浔的事情咱先一边查着,最主要的注意力,还是要好好的顾着玉瑶。”
“只要公子独得圣宠,各国诸侯包括威氏,就不敢对玉瑶北朝如何,也能给玉瑶北朝带来好处。”
苏陌玉幽幽的目光看向温时,皮笑肉不笑。
温时一个激灵,疑惑的道:“我说得不对吗?你没理由拧碎我的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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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瑶北朝王宫。
朝堂上,众大臣列班而站。
苏陌颜坐在比起他国来说略显简朴的金丝楠木暗红色麒麟王座上,面色沉稳冷静,一身凌冽之气,散发着一个君王的威严。
司空站在正中间,拱手禀报着这一年来百姓们的情况。
“启禀王上,今年,柳乔、筝圭两郡虽有洪涝灾害,但当地郡守与朝中大臣合力救治,为百姓们重建房屋,百姓们虽无余粮,但好歹能撑过这个冬天。另外,北辰郡时常被南朝士兵骚扰一事,李将军也已率兵顺利将那些士兵赶跑,因王上仁令,所抓住的俘虏并未受到任何伤害,都在关在郡中让他们按酬做事。并且,李将军来信,打算从枫木江开凿一条支流,引围北辰郡,如此不但能解决北辰郡用水短缺的问题,也能让敌军不那么容易进攻,只是若要开凿,所费人力财力巨大,朝中国库并不充盈,怕是难以完成。”
苏陌颜道:“国库虽不足,但只要是有利于民之事,也不必节省,此事,便交由曾上卿与司空一同办理吧。”
另一个被点到名的曾上卿赶紧道了声遵命,一身水红色长袖广衫,标准的女官嫦娥发髻,行礼时两边的长簪流苏微微晃动。亦是一位堪称智囊、美貌与能力并重的女官。
“按方才司空所言,我北朝今年,虽有波折,但百姓们的收成还是足以养家糊口,经济贸易逐渐走上正轨,算是件喜事。修道建桥,平衡物价,一心为百姓谋福,这都离不开诸位爱卿的功劳。”
站在两列中央的司空微微弯腰,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道:“王上为百姓辛苦谋求,才是令臣等敬佩。王上英明,乃百姓之福。”
众大臣呼啦啦的一齐跪下,高喊道:“王上英明。”
苏陌颜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来。
“诸位爱卿都应该明白,让北朝的百姓安居乐业,不是本王的终极目标,本王想要的,是整个玉瑶的安定和美,和篡位威氏的项上人头。今本王继位,大仇未报,疆土未复,本王愧对玉瑶百姓与先王,更不敢当英明二字。”
众大臣一阵沉默。
站在前面的太傅走上前,佝偻着腰,满是皱纹的脸上一片动容:
“王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王上才刚继位,不宜过于急切。北朝虽逐渐势好,但目前来看,还是不敌威氏。王上此时还是应该韬光养晦,以壮大实力为主。”
苏陌颜诚恳的点了点头,面上并没有半分被反驳的不悦,温和而敬重的道:“太傅说得是,本王记住了。”
另一官员走出来,面含忧愁,道:“启禀王上,微臣有事启奏。我南朝建立不足一年,加之国库空虚,今年怕是没有足够朝贡给陛下的贡品。微臣担心,贡品不足,会惹怒陛下。”
苏陌颜闻言,双手紧了紧,眼里的凌厉和无奈一闪而过,叹了口气,苏陌颜镇定自若的道:“你且先将能拿出来的贡品物单交给本王,本王看后,再做决定。”
“微臣遵命。”
齐府。
齐承安一脸的愤怒,鼻翼下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浓眉大眼之间尽是怒气,两鬓飞霜,瘦削而蜡黄的脸上皱纹密布,眼里似有横扫千军的气势,拂袖一甩,桌上的白盏瓷器碎了一地,他似乎仍不解气,狠狠的拂袖,把手负在了背部,雄厚粗豪的声音在书房中响起:“废物!我看你怎么办!”
站在齐承安面前的侍卫聋拉着头,不敢出声,一副知错的模样。
齐承安看他这副模样,不但不消气,反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让你去玉清殿做手脚,你倒好,直接把陛下的亲弟弟刺杀了?你是故意想害死我是不是?你杀透了他还好,还留他一口气?还被别人看见了?!你个蠢货!”
那侍卫直直跪下,语气里十分坚决:“属下该死,属下办事不力,请老爷责罚。”
齐承安气极反笑,一口整齐略黄的牙笑得全都露了出来,气急败坏的道:“责罚?怎么责罚?你死了都不能赎罪!”
齐承安气得在原地一直来回踱步,斑白的山羊胡一抖一抖,脸色胀成了猪肝色。
齐承安转了几圈,想到什么似的,转向那侍卫,目光犀利,疾言问道:“那暗中相助肃浔侯的人你到底找到没有?”
侍卫心上又是一重阴霾,惭愧的答道:“属下办事时,被侯爷发现,属下一时情急,便使出了最惯常的杀人灭口。那一刀下去,属下发现侯爷还有呼吸,本想再补一刀,便有一颗石子飞出打在属下膝盖上。属下只知,此人内力深厚,属下向假山旁看去,属下似乎看见了女人头发上带的簪花!属下隐约看见簪花移动,可以断定,那是个女子。”
齐承安眯了眯眼,缓缓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胡烟蕊。”
那侍卫道:“极有可能。那日的宫宴,只有我、姜公子还有胡小姐几人出去,太史和其女都不会武功,而胡将军之女胡烟蕊,武功高强,极有可能是她。但离事发已经两日,她会不会……”
齐承安浓眉紧锁,一双眼里折射出杀气。
“你被姚翰关押的这几天,那个胡烟蕊和姜庭,是不是和你关押在一起?”
侍卫道:“是。不过那胡烟蕊仅被关押了一天,就被胡将军带回去了,说他的女儿金贵,女儿家不能在牢里受苦。姚司寇说,胡烟蕊的嫌疑解除了,所以就放了。”
齐承安细细的琢磨起来,“嫌疑解除?什么意思?是胡烟蕊已经说出凶手是你了吗?可如果胡烟蕊已经说出是你,姚翰也没有放你回齐府,那难道不是她?”
侍卫抬头,眼里像有一束光,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那是一个杀手的斗志。
“老爷,要不要……杀了胡烟蕊,以绝后患?”
齐承安听了他的话,陷入沉思。
此时若杀了她,可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固然是好,但同时他也怕,再次刺杀这样的重要人物会把事情闹大,万一这一次不慎留下线索,陛下会顺藤摸瓜找到自己,坐实自己的罪过。
毕竟,一个侯爷,一个将军之女,连接遭遇刺杀,这么大的事情,陛下定会震怒。
侍卫看出他的担忧,想出一条妙计。
“老爷,属下想到一计,可以一石二鸟。不如……让那胡烟蕊畏罪自杀?”
齐承安猛的一震,转头看向侍卫,良久,桀桀的笑了,脸上的笑纹不断加深,眼里尽是张狂得意。
“此计甚妙。胡烟蕊一直暗地里思慕侯爷,得知侯爷要选妻,满心欢喜去参加宫宴,又趁侯爷在御湖边醒酒,趁机表明心意,但被侯爷拒绝,所以将门虎女恼羞成怒,争执之中,胡烟蕊捅了侯爷一刀,匆忙逃跑。后来又觉得罪该万死,一则伤害了自己心爱之人,一则给家里带来灾祸,所以……畏罪自杀?这样的一封遗书,一定能说明一切了吧?”
侍卫脸上的阴霾消散,面露喜意,语气激动:“老爷足智多谋,属下拜服。”
齐承安却又突然语气直转急下,飘忽不定的托长了尾音:“只是……”
侍卫顿了顿,疑惑而忐忑的看着他。
齐承安继续道:“若是侯爷醒来,又该当如何?就算他不指认你,他也知道不是胡烟蕊所为。”
侍卫眼里闪过杀意,语气阴沉而坚定:“那就不能让他活着。老爷想为少爷报仇,害那墨玉是害,害他亲弟弟也是害,总之,都能让陛下痛苦!倒不如一起做了!”
齐承安看着那侍卫,直视了片刻,略显浑浊的茶色双眼亮了亮,深色的嘴唇微张,似乎有些疑虑。
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杀陛下亲弟,一旦有误……
那便是满门抄斩的罪过。
但如果不这么做,万一姚翰查到他们,那也是满门抄斩的罪……
思虑再三,他咬着牙,一锤定音:“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