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孩子问这样沉重的问题,死过一次的年世兰不免陷入了沉思。
她沉吟片刻,最后咽了咽,开口说道。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说罢,年世兰垂眸看着他,“人生苦短,时光易逝,咱们更应当好好珍惜当下,不是吗?”
说完,她笑了,笑的很灿烂。
弘历一时间看呆了些,喉结一滚,愣愣的点点头。
“我真想就这样一直待在额娘身边,不想离开。”他看着她,眼神有些眷恋。
亲眼看着一个女人死去,让他对死亡这件事更加具象化。
向来他都明白,后宫如深潭,变幻莫测,若是不斗,便不能活。
可是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清楚的知道,斗输了是怎么样的下场。
或者说,他不是害怕斗。
而是怕若是自己不在额娘身边,万一额娘出事……
他不敢再往下想。
年世兰摇摇头,拍着他的肩膀,“总有一天,你会长大,出宫分府,博出自己的一份天地,若是困囿于额娘的身边,岂不是可惜我弘历如此才华?”
“可是额娘,我如此用功读书,其实是为了……”
“嗯?”年世兰挑眉,眼眸柔情。
是为了能够在你身侧时,保护好你,做你的一把利刃,让自己能够有一天也被额娘依靠。
可是这些话,他是永远也不可能说出口的。
他咽了咽,最后沮丧的低下头,小声嘀咕,“没什么。”
既然孩子不愿意说,年世兰也没有多问,只是说,“如今弘彰在咱们宫中住着,只怕宫里的乳娘嬷嬷伺候不好,若是弘彰夜里啼哭扰了你,你可以暂且搬去阿哥所住着。”
年世兰的本意,原是担心打扰了弘历读书。
只是这话听在弘历的耳朵里,便像是 在赶他走的意味。
几乎是下意识的,弘历一把起身跪下,声音泛出些许的哭腔。
“额娘,求您不要赶我走。”
年世兰愣了一瞬,赶紧拉着他起来。
“你快起来,这是做什么,额娘怎么会要赶你走呢。”
可是却拉不起,弘历就这样直直的跪在她面前。
年世兰赶紧解释,“本宫是怕婴儿夜里啼哭,或是那个下人没轻没重的扰了你,本宫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要赶你走。”
弘历抬起头,泪光闪烁的眸子,带着一丝怀疑看向年世兰。
“真的么?”
年世兰叹息,“本宫说的话你还不信么,如今你我已是母子一体,何来赶与不赶的。”
说着,一边拉他起来。
听到这,弘历这才站起来,重新坐回年世兰身边,“额娘别生气,是儿子唐突了。”
他这般的懂事听话,让年世兰有些心疼。
是才意识到,这个孩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着多么的敏感和脆弱的一面。
可自己却始终没有发现。
她一直以来将他当做未来的一个赌注,当做趁手的‘兵器’,助她以后事成的‘棋子’。
想到这,年世兰眸底暗了暗,将弘历揽进怀中。
拍了拍他的后背。
这动作来的突然,弘历一时间顿住了,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年世兰身上好闻的清香传入鼻尖,身体被她温暖的抱住,感受着,属于另外一个人的心跳。
年世兰叹息一声,“可怜的孩子……”
随后便松开了他。
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也太快了些,他还在眷恋时,年世兰已经恢复平常了。
对待他,不过是对待一个寻常的孩童。
可是……他不想她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孩子。
“今日你辛苦了,还没有用膳吧?一会儿陪额娘一同用了晚膳再走。”
“嗯,是。”
……
从翊坤宫出来之后。
敬妃便拉着沈眉庄去她宫中小坐,顺便一同用晚膳。
“喝点茶吧,我见你脸色不好,想必你定是被吓着了,吃些东西压压惊吧。”
敬妃抬眼看着沈眉庄,看她惊慌失措,脸色苍白的模样,叹了一声。
沈眉庄摇摇头,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很虚。
“我吃不下,我什么也吃不下,姐姐,我瞧着嘉嫔那模样,可真心疼,瞧着皇上那模样,也真是薄情啊……”
最后一句,让敬妃惊了一下,忙看向左右。
还好只有贴身侍婢在,她也松了口气。
“说真的,从前我在王府的时候,见过不少这样的事了,至少,至少嘉嫔她诞下了皇子,这不是坏事,那些母子俱损的人儿,才真叫可怜。你从嘉嫔这个封号还没看出什么吗?皇上,嘉奖她为皇家添丁添福,这不仅是她的荣耀,更是黎氏一族的荣耀,这黎家将来,可势不可挡啊。”
见过大场面的敬妃,在这样的风波中,还算是站得住脚跟。
并不似沈眉庄这般六神无主。
可敬妃这一席话,让沈眉庄联想到了一件更加可怕的事。
若是嬛儿,母子俱损……
她不敢想。
“你?你这是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可要传太医来瞧瞧?”
敬妃握着沈眉庄的手,担忧的看着她。
沈眉庄声音有些哽咽,似乎是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来话。
“不,我没事……”
“可是你……”
她这个模样,说出‘没事’两个字,可信度并不高。
但敬妃想了想,也明白了她的心思,“你可是在担忧莞妃?”
沈眉庄沉默了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皇上不会就这样轻易的冷落了莞妃,而且如今嘉嫔之死,或许,皇上会更加珍惜莞妃不是吗?六阿哥的出生,会转移很多人的注意,这个时候,莞妃定会更安全些的。”
沈眉庄依旧没有说话。
二人用晚膳的时候,她也显得尤其的沉默寡言。
用过膳,便匆匆离开了。
敬妃知道她心里慌张,脸色也不好,就吩咐采月,好生看护。
二人道别过后,敬妃独自坐着,便也只剩下无聊。
命人拿了她没绣完的绣品出来,接着绣。
原本是想着再绣一只猴子,可是不知不觉间,竟然绣成了一个小老虎。
一旁的含珠掩嘴笑着,“娘娘,瞧您绣的老虎,虎头虎脑的,若是裁下来制在六阿哥的小衣服上,应该很可爱吧。”
敬妃盯着那老虎,不知不觉的也笑出了声。
“确实可爱。”
“不过话说娘娘,奴婢瞧得出皇上方才,分明是有意让您来抚养六阿哥的,可是您为何还是拒绝呢?”
含珠歪着头,有些奇怪。
她日日陪在娘娘身边,晓得娘娘在这些日子里,是多么的羡慕别的妃嫔膝下都有孩子相伴。
哪怕只是个公主,若是能陪着娘娘,想必娘娘在某些时光里,也少了许多寂寞。
说到此处,敬妃盯着自己的绣品,微微愣神。
良久,她终于说话,“一个孩子,是一份寄托,也是一份责任,皇上虽说有意,可是却还在犹豫,唯有皇上下定决心,让我来抚养六阿哥,才叫水到渠成,你不是没见到皇后今日的样子,和嘉嫔今日的惨状。“
她没有能力,母家并不显赫,位分夹在皇后贵妃之下,手中一点权利也没有。
她如何能庇佑一个皇子。
如何能保护自己,确保自己不会成为下一个死去的黎贵人。
……
从咸福宫离开之后,沈眉庄便立刻回宫。
命人立刻传了温实初来。
“微臣参见惠嫔娘娘。”温实初走近,在看见沈眉庄面色苍白的脸时,微微一愣,并没有忘记礼数,很快说道。
沈眉庄立刻道,“温太医,你老实告诉我,如今嬛儿的身孕,会不会……”
“惠嫔娘娘不必再说,微臣知道娘娘想要问什么。微臣的回答是……绝不会。”
听见温实初这样说,慌张了一日的心,这才安定下些许。
“你可有把握?”沈眉庄攥紧的绢子,再问了一遍。
温实初点头,声音小了些,“微臣不会让莞妃出任何的差错,微臣愿以性命担保,只是,如今决不能再出任何乱子了,莞妃的身子也再经受不起任何。”
沈眉庄点点头,“这是自然,只是上回我让你和嬛儿说的……”
“微臣都已经传达给娘娘,莞妃娘娘让微臣和您说……”
温实初四下看了看,无人,又看了一眼沈眉庄,压低了声音。
“莞妃娘娘说,可以办。不过此事万不可伤到甄伯母。”
沈眉庄有些激动,“当真,当真是嬛儿让你和我说的。”
“这是自然,还请娘娘在托人办的时候,定要做的天衣无缝,也定要保护好甄伯父一家。”
“你让嬛儿放心,这件事我会托父亲去办,一定嘱咐清楚,我父亲与甄伯父向来交好,今时今日不会不帮忙,只怕帮不上忙。”
温实初点点头,“还是娘娘思虑周全,只恨微臣无能,帮不上忙。”
“何苦这样说,你如今守在嬛儿身边,能护她周全,便是最大的忙了,如今嬛儿心情不好,我又不能去见她,还请温大人多多开解开解,还有这个,请你帮我教给嬛儿。”
沈眉庄说完,微微抬手。
采月立刻意会,去里屋将东西取了出来。
那是一封信,采月将它交给温实初。
“是,微臣定会亲自将它交给莞妃的。只是……”温实初收好,看着沈眉庄想说些什么,却哽住了。
沈眉庄挑眉,奇怪道,“怎么了?”
“哦,是微臣见娘娘脸色不太好,不知道娘娘是否需要微臣替您把脉一探呢?”
沈眉庄没想到他竟然关心自己,微愣住,随后耳朵便立刻泛红了起来。
“那就,劳烦温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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