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轩中,陆婉仪穿着沈知瑶让人帮她加紧赶制的宝蓝色齐胸襦裙,和平时总是一袭白衣的她,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显得更娇媚了些。
接连两日,除了请安、吃饭、睡觉之外,她都静静地坐在这里,如石像一般,犹如那颗仿佛已经死了多半的心。
宝栾已经接连消失了五天,玉泉宫对外宣称,他染了严重的风寒,尚在隔离诊治。
可陆婉仪清楚,多半是事态败露了。
他失踪前一晚,他们才在清月轩里见过,即便是真感染了风寒,宝栾也并未按照约定留下事先约定的信号,这足以说明一切,鱼死网破的一天要来了。
以皇帝的多疑性格,即便是勉强让她活着,最终的归宿大概率不是冷宫,就是承恩寺,还不如死了干脆。
这几天,陆婉仪有好几次都想和沈知瑶坦白,可每当看到她那开朗的笑容,便又忍住了。
有些事情,沈知瑶知道得越少越好,自从和宝栾联手谋划的那天起,她的每一天都好像在赌,半截身子扎在土里的人了,何必再连累锦淑仪呢?
“皇上驾到……”
正想着,便听清月轩外守门的小太监唱着,陆婉仪的嘴角扬起一抹苦笑。
一年多了,皇帝再来这里时,竟是为了这事。
“臣妾参见皇上。”陆婉仪躬身行礼,声音却异常的平静。
薄幕熙穿着黑色绣金龙长袍,却衬得脸色格外苍白。
“平身。”薄幕熙的声音很是冰冷,闭目摆手道:“都下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觉得奇怪,可也只得乖乖退下,就连临恩也知趣地退出去了。
临恩出了正厅,便站在正厅门口,亲自守门,其余闲杂人等全被屏退,以防有多事之人偷听。
薄幕熙狭长的眸子冷冷地看向陆婉仪,黑色的瞳孔内竟隐隐透着忧伤。
陆婉仪也静静地看着她,与皇帝的眼神交流间,眸中也闪着泪花,
“唉!”薄幕熙想起过往之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陆婉仪深深地望向他,似乎想要靠近些,却没能付诸行动。
真就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倒也未必。
薄幕熙突然撇开头去,不再看她,冷声问:“玉泉宫的那个宝栾,你可熟悉?”
当陆婉仪听到宝栾的名字时,心态彻底崩了,刚还显得平静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到了这个地步,她似乎只能一心求死了。
“熟识……”陆婉仪大方承认。
“呵呵……”薄幕熙冷笑着,抬头看着天花板:“他到死的那一刻都不肯供出你,你……倒是承认得干脆!那他,岂不是白受了那么多罪?”
已经死了?
陆婉仪心中凄凉,抿唇一笑:“我本来就没想欺骗皇上的……”
“都已经这样了!还不叫欺骗!”薄幕熙冷笑,似乎都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陆婉仪,可真是好本事……能让一个太监背叛主子,还不求任何回报地甘心为你赴死……真不愧是被朕宠爱过的女人,手段了得啊……”薄幕熙的语气里满是鄙夷。
刚才还显得十分淡定的陆婉仪,在听到皇帝用这种语气嘲讽自己时,脸色还是变了几回。
心终于彻底死了,泪才慢慢溢出眼眶,可没流太久,便被她倔强地拭去了。
她抬头看着薄幕熙,冷声道:“皇上,您嘲讽的可不只是臣妾。”
还有你自己……
“我自入了宫,便尽心竭力地伺候皇上,我刚在心里略算了一遍,一共已经一千三百三十七天了!而真正能让我感到幸福的日子,甚至还不足一百天!”
薄幕熙终于肯看向陆婉仪了,只是眼中仍满是怒火:“朕对你,难道还不够好?”
陆婉仪僵了一会儿,凄然一笑:“刚开始,是很好的,可昙花一现的美好,全凭您心情给予的施舍,便是您所谓的够好?”
“朕问你!你和那个宝栾,到底还有没有其他过分的事!”薄幕熙的眼中满是戾气。
“皇上,您现在质问臣妾,是出于对臣妾的在意?还是说,您只是出于一个男人对自己所有物的占有欲?”陆婉仪眼里满是泪花,可声音却比皇帝的还冷。
薄幕熙没想到她不急着解释,却还敢反过来逼问自己,怒极攻心导致口不择言:“真是下贱!”
此言一出,两人皆是一愣。
“呵呵,我是很贱……贱到,还真的相信过,您曾真心喜欢过我……贱到,我曾因孩子的到来满怀憧憬地准备,其间为您偶尔送来的微薄赏赐而沾沾自喜……”
“每每孕吐时,想的不是可以母凭子贵再晋位一级,而只是能为所爱之人生子的幸福……”陆婉仪自嘲道。
从未有嫔妃敢如此顶撞自己,薄幕熙抓起桌案上的茶盏,向地上砸去,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就像是皇帝此刻没能发泄出来的怒吼声。
僵持了会儿,陆婉仪终是不想如此屈辱地死去,便苦笑道:“不管您信不信,我从不曾做过对不起皇上的事,甚至连那种念头都没有过……”
薄幕熙闻言一愣,心中的燥热感像是被这句话冷却了许多。
陆婉仪捕捉到了他的变化,终于不再控制,垂泪道:“皇上,您最在意的还是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可您明明什么都知道的……臣妾的孩子究竟是如何死的?我甚至因此失去了一个女人做母亲的资格!可您呢?您为了维护赵家,为了太后的颜面,为了二皇子的名声,让我……”
“皇上,我究竟算什么呢?就是您权衡利弊之下的牺牲品吗?”
“您让我如何不怨?又如何不恨?对!我早已厌倦了伪装,不想再装什么温婉贤淑了……”
“闭嘴!别再说了!”薄幕熙打断陆婉仪,他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更不想让她自取灭亡。
陆婉仪冷笑一声:“与其说,宝栾是为我背主,臣妾倒不妨跟您讲讲他究竟为何背主!又为何要与我为伍,还有我和他究竟都密谋了些什么!”
薄幕熙神色一动,这一次,他没再阻止。
陆婉仪将自己如何与宝栾结识的,宝栾的母亲是如何因赵贵妃而死的,以及他们如何将计就计,利用赵贵妃残害她人的机会反过来坑害赵贵妃,都一一叙述了一遍。
里面有些情节,描述的和宝栾在慎刑司内指控赵贵妃时的如出一辙!
薄幕熙听得目瞪口呆,而满是戾气的目光也逐渐松动了,竟还出现了些许愧疚之色。
陆婉仪说完,便又用帕子擦干了泪,又变成了那副一心求死的样子。
薄幕熙的心中不禁浮现一丝怜意,他想去扶陆婉仪,却终究还是缩回了手……
这个女人太过危险,她的仇恨和所作所为,都由不得自己任性原谅。
“纵有千般理由,可你……在宫中串联太监作恶,还是错得离谱了……”薄幕熙看着眼前破碎感十足的陆婉仪,咬牙狠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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