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师傅也是真邪门,村里有小卖店他不去,非要回我们的村子去小卖店。
用马师傅的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他半夜去小卖店,明天闲话就在村子里传开了。
有时候我挺不理解马师傅的脑回路的,他是道士出身,有情怀,要面子,有什么事宁愿问鬼也不愿问狐仙,却把我往出马仙那个方向上去引导。
生活上也是这样,他跟花姨呢,心里有彼此,但就是不往一块凑。
给人家看事呢,那是大把大把赚钱的行当,也不收钱,就赚点白事的钱。
哎,难搞。
到了孙四爷家,马师傅也是真狠,敲窗户把灯给敲亮了。
孙四爷穿着秋裤,披着羊毛大衣开门。
马师傅问:“捡的,带符纸的钱,你这收不收。”
“操他妈的都快入土了,啥钱不收,在哪捡的,也带我捡点去。”
“给我来二十七块钱的烧纸。”
“自己看着拿。”
“你给我拿点,二十七块钱的就行。”
孙四爷这人也是真实惠,给拿了十五捆黄纸,一捆得有二斤多,三十多斤,卖废纸都能卖二十块钱。
我和马师傅立马折返,到了花姨家,马师傅燃起三支香,然后香头向下,在秋月头上转了三圈,嘴里念叨着:“跟我走,跟我走,我带你取钱去。”
马师傅一路没回头,他持香,我背黄纸,我俩一直走到村口。
用脚踢开一块积雪,铺上黄纸,直接开烧。
许某人真是犯了天条了,一晚上烧两次纸。
马师傅像是和人对话一样,他望着远方的黑暗,眼神空洞,嘴里念叨着。
“慢点装...都是你的...把牛车赶来呀...不着急,我慢点烧,你慢点装...”
说实话,挺渗人,前面是山,后面村子里就花姨家亮着灯,周围安静的让人汗毛直立。
烧完纸,回去一摸秋月,已经退烧了,人还在沉睡。
事情就是这么神奇。
我挺后悔的,无心之举,差点害了秋月。
花姨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脸上恢复了轻松的表情。
马师傅从兜里掏出了两百块钱,放在缝纫机上。
花姨道:“你这是干啥?”
“有说道,得我出钱,给孩子买身衣服。”
“刚给完钱,咋又给钱?”
“哎呀,别问了,我回去了。”
“这大半夜的,还回去干啥,在这睡一宿,明天回去。”
“不行,许多,咱回去。”
我停住没动。
马师傅看了一眼道:“走呀,想啥呢?”
我咬了咬牙道:“要不你俩一起过日子吧。”
花姨的脸微微红晕。
马师傅狠狠瞪我一眼,怒声道:“胡说八道,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你还能活多少年,我告诉你,你以后口眼歪斜,流哈喇子,我可不伺候你。”
马师傅有些生气了。
花姨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你留下来住一宿吧,原来怎么留你,你都不住,孩子都说了,你还不住一宿。”
我觉得马师傅是过不了心里那个坎,自从听孙四爷说了马师傅的感情,我觉得他挺可怜的。
“师父,你俩一起搭伙过日子吧。”
花姨倒还主动些,她道:“我去给你铺被子。”
马师傅没有犹豫,也不管我,拉开门直接出去了。
我追了上去,不悦道:“师父啊,你都不如那拉帮套的,活都干完了,然后一抹嘴,我回家了。”
马师傅没有说话,我觉得他心里不舒服。
我继续问:“师傅,你想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和花姨。”
“一起过日子,也得明媒正娶。”
说完,马师傅停下来了,又从村口走回了花姨家,他道:“花啊,马哥也有那心思,但现在不行,我得给你名分,得明媒正娶。”
花姨眼泪都下来了。
“等咱把闺女供毕业了,咱俩再一起过日子。”
不得不说,马师傅平日不正经,但关键时候还挺会说话的,真有那股劲。
此后的几天,马师傅和花姨的事成了我的心病,总感觉他俩不搭伙过日子,我干啥都没劲。
我也去找过两次秋月,问了这件事,秋月的态度很明确,说她从小没爹,花姨拉扯他长大不容易,马师傅经常帮衬,在秋月的心里,早就把马师傅当爹了。
我和马师傅说了秋月的想法,马师傅总用大人的事,小孩少插嘴回应我。
后来憋的没办法,我和孙四爷说了这件事,孙四爷都听愣了,他道:“小子,你和我说实话,你师父有没有那意思?”
“肯定有啊,都说明媒正娶了。”
“行,这事不用你操心了。”
我上午和孙四爷说的这件事,中午村子里的大喇叭就响了,这逼喇叭,一年四季也响不了几次。
农村广播有步骤,第一步肯定是村长吹话筒“拂~拂。”
加下来是啥事得说两遍“通知个事,通知个事,马师傅家要修房子,马师傅家要修房子,没事的老爷们过去帮衬帮衬......”
马师傅都听懵了,他看着我道:“小逼崽子你又扯啥幺蛾子了。”
“我能干啥?”
不多时,院子中聚集了二十来号老爷们,孙四爷更牛逼,从家赶来一只猪,连屠夫都找好了。
马师傅还不愿意,说不修房子。
那孙四爷能干嘛,根本不搭理马师傅,指挥人该干啥干啥。
马师傅家难得地热闹,屠夫杀猪,娘们切酸菜,老爷们在孙四爷的指挥下分成了好几拨,有人清理院子,有人上山砍树。
村长也来了,这时我才知道,村长是孙四爷的儿子,这小子不到三十,是村子里唯一的大学生,戴着眼镜一看就有文化。
村长拦着不让干活的马师傅道:“马大爷,多些年了,你帮多少人了,一直想谢你,你总是推脱,你比我有文化,你知道子路买俘虏的故事吧,你现在也这样,看事不收钱,多少个村都跟我反应了,说你不收钱,整的老少爷们都不好意思找你看事。”
“有啥的,也不费啥事。”
“对呀,修个房子有啥的,也不费啥事。”
......
还得有文化,马师傅面对村长,绝对是词穷。
马师傅在附近十里八村积攒了不少德行,第二天来的人更多,得有百十来人。
一地积雪,一群老爷们喊着放山号子伐木, 再哼上几句二人转“西山落残阳啊,佳人回绣房......”真是人间美景。
有砖厂的老板送过来好几四轮车的砖,附近各个村的木匠,手艺人都来了。
白天干活,晚上喝酒,整的挺热闹,只用了三天,马师傅家焕然一新,整屋修整一新,院子里还多了两个砖房,土炉子土炕也都给砌好了,家具也都重新打了。
天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村长也把消息放出去了,以后找马师傅看事,统一定价,小事五十,大事一百,有钱的给钱,没钱的给俩鸡蛋也给看。
村长还说了一个连我都不知道的事,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马师傅娶媳妇。
我估计这件事是村长和孙四爷商量的,根本不用通知马师傅和花姨。
要问盖房子花多少钱?
根本没花钱,免费干活供顿饭就行。
酸菜那玩意有的是,猪肉是孙四爷给的,砖头是砖厂老板给的,一切家具都是木匠重新打的。
要问木头多少钱?
那时候山上的木头随便砍,供顿饭,几十个老爷们帮着干活。
二十年前,东北农村的人情就是这样炽热猛烈。
再看看现在,他妈的雪乡,一群奸商,一群你不操她妈,他不管你叫爹的杂碎。
东北的名声都给败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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