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突如其来的静默。
倪不逾的背影僵住,右手保持着握住门把手的动作,脚步定在原地。
空气像是凝滞住。
玄关处安静无声,即使没有回头,倪不逾此刻也能强烈地感觉到倪布恬和顾辞年的目光都定格在他的身上。
后背像是被人盯出了两个大洞。
倪不逾无语地闭了下眼睛,想不通原本挺正常的一件事怎么突然发展成眼下这个局面。
半晌,他清了清嗓子,自欺欺人道:“是你的。”
倪布恬盯着鞋柜里那双镶着小细钻的、布灵布灵的细带小凉鞋,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来:“我没有这种凉鞋。”
“……”
身后传来顾辞年的一声轻笑。
倪布恬不可思议地问道:“倪不逾,你带别的小姑娘回家了?”
倪不逾:“……”
什么叫他带别的!小姑娘!回家了!!!
倪布恬把他想成什么人了?
倪不逾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在他姐眼里看到同样的不可置信,以及深深的痛心和谴责。
倪不逾倒吸一口凉气,脸都快绿了。
他一言不发地转回身,推开门,对着里面说:“出来吧。”
房间里没半分动静。
等了好几十秒,卫生间的门缓缓从里面打开,盛栖池同手同脚地走了出来。
“……”
看到蔫头耷脑的小姑娘,再联想到刚才敲半天门没反应的状况,顾辞年先沉了声。
“倪不逾。”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倪不逾的名字。
倪不逾在他的这声称呼里无语地冷嗤了声。
“不是你想的那样,什么也没发生,她害羞。”倪不逾生无可恋地开口。
这话已经说得非常明了了。
倪布恬也早已经从最初那个荒谬的误解中回过神来,神情骤然松弛。
盛栖池抬眼对上顾辞年的目光,尴尬地叫了声:“辞年哥。”
又转向倪布恬,还未开口,倪布恬就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小池是吧?”
盛栖池:“甜甜姐好。”
“你好你好。”倪布恬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下午。”盛栖池说:“不好意思,没经过允许就擅自来了家里。”
“没关系,欢迎你来。”倪布恬笑得如沐春风:“还没吃晚饭吧,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盛栖池看了眼顾辞年,又看了眼倪不逾。
倪不逾没好气地睨了顾辞年一眼,挡在了盛栖池身前。
“走吧。”他音色缓和了几分,垂眼看向她:“你也该饿了。”
四个人一起去吃了晚餐。
气氛很融洽,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倪布恬却比盛栖池想象中更好相处,爱笑又温柔,像个知心大姐姐。
盛栖池对她一见如故。
顾辞年问了几句舒琰的情况,盛栖池有问必答。
“在哪个医院?”顾辞年说,“过几天我去看望阿姨。”
盛栖池说:“第一人民医院。”
“好。”顾辞年帮她夹菜:“你说的那个徐教授我知道,是国内肿瘤方面数一数二的专家,只要她愿意收治,治愈的希望就很大,你好好上课,不用太担心,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盛栖池乖乖点头:“知道了。”
晚餐结束回到思北公馆。
时间接近十点钟。
盛栖池去倪不逾房间收拾好书包,打算离开。
已经有一个月没回a市了,她跟舒琰说好,今晚回南湾陪爷爷。
顾辞年坐在沙发上接电话,看到她走出来,挂断电话站起身。
“我送你。”
倪不逾一手拎着盛栖池的书包,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倪布恬送她的礼物。没等盛栖池做出反应,他直接开口:“不用了,我送她就行。”
顾辞年:“我去趟言落那,顺路的事儿。”
倪不逾却没松口:“不用了。”
顾辞年好笑地挑了挑眉梢,也没说什么。
倪布恬换了家居服从房间出来,说:“让他去送吧,太晚了,小池估计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
盛栖池抿了抿唇,偷偷拽了下倪不逾的手指:“你不是还要做题吗?让辞年哥送我吧。”
“放心,我保证把她安全送回家。”顾辞年揶揄地笑了声。
倪不逾看了盛栖池一眼,拉开书包拉链把礼物帮她装进去,而后直接走到顾辞年身边,把书包递给他。
顾辞年接过,他却站着没走。
顾辞年疑问地看了他一眼,倪不逾抬起手摸了摸鼻子。
顾辞年:“有话交代?说。”
倪不逾清了清嗓子,略不自在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路过转角那家便利店,记得……帮她买个草莓糖葫芦。”
“……”
顾辞年眉梢微挑,唇角溢出丝笑意,意味深长地盯着倪不逾打量。
像是觉得惊奇,又像是觉得好玩。
直盯到少年僵着脸没好气地对他蹙起眉心时,他才于心不忍地笑道:“算了,反正也不远,你们慢慢走回去吧。”
倪不逾:“怎么了?”
顾辞年拖腔带调地答:“糖葫芦这种东西,我只买给我女朋友。”
倪不逾:“……”
—
两天后,舒琰再次住院。
盛栖池和李恒每天在医院陪同,陪她做完了一系列的检查。
各项检查指标出来后,以徐教授为首的专家再次进行了会诊,为舒琰制定了手术方案。
手术定在9月2号上午,倪不逾请了假,到医院陪同盛栖池。
进手术室前自然有例行的术前谈话,医生严谨地告知了术中及术后可能出现的一切状况和后果。
饶是知道这些都是在一定的几率下才会发生的最坏的结果,盛栖池还是听得浑身发冷,心脏紧紧地揪了起来。
李恒作为伴侣在手术责任书上签了字。
舒琰上了手术车,被推往手术室。
盛栖池紧紧跟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强撑着冷静。
怕舒琰紧张,她半是撒娇道:“妈妈,上次家长会你没来,一模考试后的家长会你可不能再缺席了。”
舒琰握着她的手说好。
盛栖池又说:“好久没去旅游了,等我高考结束我们去旅游吧,我们一家三口一起。”
舒琰和她交握的手掌不由得一紧,李恒也转头看过来。
舒琰神情动容:“好。”
手术室的门很快被关上,须臾,头顶亮起“手术中”三个鲜红的大字。
盛栖池像是脱力一般坐在长椅上,盯着那个刺眼的指示灯,手指冰凉。
有温热的触感贴上手背。
倪不逾安静地坐在她身侧,一点一点地把她的手指包裹进掌心。
他低缓的声音随之落入耳畔。
“别怕。”
“会好的。”
—
手术持续了三个小时。
直到“手术中”的灯牌暗下来,盛栖池才轻轻松了口气,紧揪着的心却并没有就此放松下来。
她条件反射地冲到手术室门口,手术室的大门打开,舒琰被护士推了出来。
盛栖池跟在一边,紧张地盯着舒琰苍白的面容,喃喃地叫着“妈妈”,却并不敢发出声音。
徐教授缓缓走了出来,年逾七十,她的头发已经花白,说话却中气十足。
“手术很顺利。”她笑着看向李恒:“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好。”
听到她的这句话,盛栖池的心脏猛然落回到胸口。
随着那种尘埃落定的心酸感,眼泪也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快速抹掉那滴泪,转头看向倪不逾。
“你听到了吗?医生说手术很成功。”
“嗯,听到了。”倪不逾用指腹轻轻蹭了下她眼角的濡湿,“别哭。”
舒琰在被推出手术室时就醒了过来,但是精神很虚弱。
盛栖池不放心,一直陪在病床边,待到中午快一点钟才被倪不逾强行拖去吃饭。
倪不逾牵着盛栖池走出医院大门。
刚一出门口,眼前便跳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盛栖池讶然怔住,丛眠扑过来一把把她搂住。
“盛小池,好久不见,想死你了!”
盛栖池慢半拍地回抱住她,眼尾轻轻弯下来,同时看到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吴回和纪临西。
“你们……怎么来了?”
盛栖池看看他们三个,又看看倪不逾。
“不关逾神的事!”丛眠揽着她的肩膀解释:“是我逼问他的,好久没见你,我们想来看看。”
盛栖池心头一暖,感动地垂下了眼。
吴回问:“手术结束一会了吧,情况怎么样?”
盛栖池笑道:“医生说挺顺利的。”
“那一定会没事的。”丛眠元气满满地说。
“等阿姨情况稳定一些我们再去探望。”纪临西对她笑了笑,“你们去吃饭吗?”
盛栖池点点头,“你们是不是一放学就过来了?”
吴回点头,又立刻摇头:“我们吃完午饭来的。”
从三中到医院打车过来都要四十多分钟,哪里来得及吃午饭。
盛栖池了然一笑:“走吧,请你们吃饭。”
—
麻药药劲过去之后,舒琰开始呕吐。
盛栖池吓得赶忙去找医生,被告知是正常反应。
“可是这样多难受啊。”盛栖池疼在心里,却丝毫帮不上忙,只能尽心地陪在舒琰身侧。
她忍不住去想舒琰第一次手术时的场景。
当时她也吐了吗?也是这样难受吗?
可是她这个做女儿的一无所知,还任性自私地埋怨着她。
每多想一下,自责和心疼就更多一分。
盛栖池心里压抑得不行,只能悄悄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不要去想。
术后第三天夜里,舒琰又突然发起了高烧。
盛栖池陪在病房里,小跑着去找医生。
值班医生过来处理,用药,折腾了许久。
舒琰面色苍白,疼得睡不着,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却还笑着催促盛栖池去睡。
“这些都是术后正常反应,很快就会好的,别担心。”
盛栖池咬了咬唇,佯装着平静,走出了病房。
夜晚的走廊里安静了许多,只有护士奔忙的脚步声。
盛栖池走到楼梯间里,靠在墙边,抱着自己的胳膊蹲了下去。
她知道手术后可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反应,也知道一定会受苦。
可当她亲眼看着舒琰被病痛折磨时,还是心疼得无以复加,恨不得能替她忍受。
可是她不能。
转角下,最后一级楼梯上,一个中年男人在静静坐着抽烟。
盛栖池平时对烟味很敏感,这会儿却完全麻木地不想动。
她沉默地蹲着,看着男人指尖的猩红燃尽,把烟头在脚下踩灭,而后抬手搓了搓脸。
盛栖池在男人发出第一声呜咽时起身离开。
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跟着一起往下落。
心疼、无力、感慨,更多的是庆幸。
庆幸她没缺席舒琰的第二次治疗。
庆幸她的妈妈还有很大的希望康复。
子欲养而亲不待。
随着年岁增加,这七个字带给她的疼痛更加深入骨髓。
在时间面前,在疾病面前,人类的力量是那么薄弱。
薄弱到,她想用力抓住每一分每一秒,不舍得浪费掉。
盛栖池回到走廊,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倪不逾的电话。
她深吸口气,用手指在唇边强硬拉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才接通电话。
“果然还没睡。”倪不逾的声音低低传来。
像是被拨动了某根神经,一听到他的声音,盛栖池的眼圈情不自禁地就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平静:“你怎么也没睡?”
“查了些资料,知道手术后病人可能会有一些反应。”倪不逾说:“有点担心。”
盛栖池慢吞吞地揉了揉眼睛:“担心我会难过啊。”
“担心我们盛小池同学会哭鼻子,还不跟我说。”
少年低笑了声,声音在寂寥的夜里被染上一层安抚人心的温柔。
“那样我会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妈妈生病这部分差不多写完了。
希望每个女孩子都能好好保养自己的身体啊。一定要尽早去打hpv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