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
一楼人群之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震得人耳膜发痒。
顾浅瞥眼望去,见一青衣长衫男子拉着彭欢伟的手,笑得直不起腰来。
彭欢伟立在人群之中,脸上神情淡淡的。
“我说小公爷,有情有义,也不是你这么个有情有义法呀!”青衣男子拉着他的手晃来晃去,像是喝多了站都站不稳。
有人附和道:“是啊,小公爷,王璐说的对。如今你高中,兴国府虽也是爵府,可谁都知道他家二公子的举人之位是怎么来的,如何能同你比?邹家不义,你不能白白受这个委屈,将自己的终身大事 磋磨了!”
顾浅纤眉微蹙,指着下头问长熠:“他们说,谁都知道兴国府二公子的举人之位是怎么来的……难不成是作弊买来的?”
长熠沉吟片刻,冲她一笑:“是不是觉得头都大了?”
听他那样问,顾浅心里便有了定论。
她瘪瘪嘴道:“可不咋地!看来朝堂六部,没几个干净的。”
叹了口气,她伏在窗台上,有些幽怨:“快过年了,又临近大朝会,吏部还没整明白呢……他们是真会给我出难题!”
乡试在当地州府举行。
上京城内,乡试由礼部与京兆尹共同负责。
“浅浅,临近岁末,要祭天祭祖,礼部事多,不好轻易拿问。”长熠低声劝道,“又值万国来朝,京中治安是重中之重,京兆尹也不能随意撤换。”
顾浅也明白,若是此时动了礼部和京兆尹,不但一大堆事没人打理,还会叫番邦小国看了笑话,以为大凤朝都是一群贪腐蠹虫,心中的敬畏自然就少了。
只是,这种隐秘之事本应该不为外人所知晓。
如今却从新晋的举子们嘴里直白地说出来,难免叫人多想——若不是事情多如过江之鲫,人人见怪不怪,又怎么会轻易拿出来讨论?
顾浅下定决心,等明年春闱结束,就着手彻查礼部。
楼下,那青衣男子继续说:“小公爷,你待人以宽,人家未必领情。明年春闱之后,你入朝为官,难道甘心被邹家拖得出不了头吗?”
见彭欢伟依旧闭口不答,青衣男子拔高了声调:“祖训有言,‘娶妻娶贤’!小公爷也不好违背祖训吧?要知道,娶妻不贤毁三代啊!”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劝说彭欢伟去兴国府退婚,还说择日不如撞日,他们都愿陪他同去,定不叫他受气。
而他本人,无论旁人如何说,始终面不改色,不争不辩。
被逼得狠了,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一句“或许邹大姑娘有苦衷”。
惹得众人纷纷咂舌、扼腕叹息,又不免夸赞他胸襟广阔、有情有义。
“哎,小公爷豁达,我等望尘莫及!”青衣男子端起酒杯要敬彭欢伟,“本来还想将我妹子说与你做亲,现在看来,是我没有与荣国府结亲的福气!”
两人将手中酒杯高高举起示礼,而后仰头饮尽。
“明年春闱,期待与小公爷一较高低!”
说到春闱,众举子又来了兴致,纷纷猜测来年春闱试题中,女帝会侧重法令还是政论。
有人说,这半年来,陛下雷霆手段整治朝纲,应该是侧重法令。
有人说,陛下肃清朝野是为了社稷稳固,律法只是政治手段。
也有人说,不管侧重法令还是政论,双管齐下准不会错。
顾浅听得直摇头。
她哪里是重视什么法令、政论?
她只是想活在太平盛世里,安安心心躺平!
而你们这些读书人,最好拿出忠肝义胆来卖力干活,这样她就没啥担忧了!
“如何,可有能入眼的?”
顾浅摇摇头。
“也就那个穿青衣的,还能说几句人话。不过我担心他喜欢挑唆,容易教坏小孩子。”
顾伯礼十岁的年纪,正是形成三观的时期,要是身边有个碎嘴子整日里说东说西,没事也让他说成有事了。
“那彭大是个稳重的,结果被礼教束得死死的,可惜了!”她叹气道。
为保全虚名而误了终身,实在算不上聪明人。
长熠耐心安抚道:“无妨。明年春闱,各地举人进京赶考,兴许能遇到好的!”
顾浅点点头,放下珠帘,起身离了窗边。
二人吃过午饭,坐马车去上都护府。
马车在外头冻了一个多时辰,车厢里头同外面一样冰凉。
马儿稍微走快些就有冷风呼呼灌入,顾浅觉得比外头还要冷。
她抱着手炉喊车夫慢些赶马,反正她又不赶时间。
一路大雪纷纷,行人奔忙。
街边摊贩早已归家,远来的商客聚集在酒肆馆楼,里面莺歌燕舞,热闹非凡。
司户参军亲自领了人手清理主街上的积雪,雪铲与砖石地面摩擦的声音强硬有力,很有节奏感。
“chua——”
“chua——”
“chua——”
顾浅撩开车帘,看到不少铺子已经换上了红灯笼,贴起了对联。
那对联上的字龙飞凤舞……与其说是字,不如说是符咒。
她将车帘撩开些让长熠看到,问:“你瞧,商铺外头贴的是什么东西?我看着不太像对联。”
长熠低头看了一眼,说:“那是祈求来年生意兴隆的符,做生意的基本都会贴,老习俗了。”
顾浅放下帘子,自言自语道:“若只是符倒也罢了,就怕有些神棍打着神明的幌子去行不义之事。”
听她如此说,长熠打起帘子又瞄了一眼。
“太平年代还好说,若是遇上灾年、战乱,人心惶惶的,总要寻求点精神支柱,那些怪力乱神正好出来敛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一个朝代有一个朝代的弊端。
顾浅身为女帝,也没办法教化所有人敬畏科学、远离迷信。
“我怎么觉得你过于淡定了?”她探究地看着长熠,“你历经那么多时代,不会是大风大浪见多了,所以内心麻木了吧?”
长熠忽而一笑:“麻木谈不上,只是许多事情是历史的必经之路,个人是无力回天的。若是强行干预,只会惹来疯狂反扑。”
顾浅不是很理解,她微微皱眉、歪头看着长熠。
“我打个比方,朝廷若是出一条‘废除迷信’政令,最恐慌的也许不是靠迷信生存的那一波人,而是他们的信徒——这天下的众生。
“那些家里有病弱的,有在外求财的,有从事危险行业的,连同做法事、做丧葬行业的,都会觉得你疯了,被妖魔附身了。”
顾浅嚅嗫道:“……不至于吧?”
长熠见她似乎被吓到了,提臀坐过去,揽住她的肩膀,说:“你身为女帝,祭天、祭祖,是带头敬畏神明。既然你自己敬畏神明,为何不让老百姓求神拜佛呢?神明又不是你家的,只能保佑你一人。”
顾浅想了想,说:“我明白你意思。‘废除迷信’内容广泛,不好界定,所以不好推行。而迷信背后往往又涉及金钱利益、还有人的精神执念,所以比禁止一般的犯罪更难。”
“最重要的一点……”长熠凑至她耳边悄声说,“……百姓认为皇帝能够与神明沟通,一旦你推崇科学否定了这一点,你作为女帝的威信便岌岌可危!”
顾浅惊讶道:“啥?”
长熠点头道:“若非如此,女帝登基以来做了那么多荒唐事,早就被人刺杀了!”
顾浅:“……”
好吧。
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她也受到了菩萨关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