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城,也称水城。
在城内,一条宽三丈有余被冠名清河的内河,在城中绕了一圈走一圈。
故而,梧桐城除了水多,便是桥多。
一座又一座的石拱桥,沟通了清河两岸,勾勒出这个江南水乡。
轰隆隆!!
天空中传来闷雷声,好似是即将来临骤雨的预兆。
忽有夜风凛凛一阵,吹动了旌旗,吹皱了河水,也吹散了心头愁绪。
在城南的一座石拱桥下,此刻正有四名稚童分享着今日的喜悦。
“快看这是什么!”
一名身材偏矮小的稚童,从胸口掏出一只玉笛,立时引起一片惊呼。
玉笛通体散发着柔和的白光,触感温润,其上还有不知名的符文刻画,当真是美轮美奂。
“好漂亮!”
一个五六岁小女孩爱不释手的抚摸着玉笛,失落道:“可惜我不会吹。”
一个瘦瘦的小男孩道:“漂亮有什么用,最主要的是要值钱!”
“就是啊,我已经三天没吃翠翠她家的炊饼了,都快忘了肉是什么味了。”
说话的是个小胖墩。
“小胖鱼,你就知道吃!”
“可是不吃就饿死了……”
“老大,这笛子你是从哪弄来的?”
“是在一个……”
矮小稚童昂起头想了想,“很奇怪的人身上拿来的。”
“很奇怪的人?有多奇怪?”
“说不上来,反正很奇怪就是了。”
“老大,你说这根笛子值多少钱,够不够买四个炊饼……”
“……”
四名稚童聊的热火朝天,丝毫没注意到,一架马车正在石拱桥上行驶。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石拱桥下,已经多了个拿着竹竿的身影。
“是你!”
矮小稚童认出来人,就是那个笛子的主人。
裴礼伸出一只手掌,“把东西还给我吧。”
“不给!”
矮小稚童立刻将笛子藏在身后,很是倔犟的昂起了下巴。
其余三个小孩见此一幕,多少有些忐忑。
尤其是那个小胖墩,居然躲到了那个小女孩后面。
关键的是,那个小女孩并没有多少意外。
显然小胖墩这么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裴礼抬脚走入石拱桥,欲要拿回玉笛。
“快跑!”
矮小稚童喊了一声,而后转身就往石拱桥下的另一个方向跑去。
轰隆隆!
说来也巧,豆大的雨滴毫无征兆的从天空砸下。
四名稚童刚刚跑出去,立刻便是捂着头跑了进来。
裴礼手掌微抬,玉笛自动挣脱矮小稚童的手掌,轻飘飘的落在裴礼手中。
四名稚童看的眼热,一个个的露出崇拜的目光。
“切莫因一时贪玩而误入歧途。”
裴礼对矮小稚童说完,转身就要走,突然又问了一声,“你们是谁家的孩子,为何不回家?”
四名稚童脸上有肉眼可见的失落。
那个小女孩说道:“我们没有家。”
“你们家人呢?”
“都死了。”
裴礼看着四人的神色,不像假话。
毕竟桥洞下还有几块破了洞的棉被,想来他们就是在这里睡觉。
裴礼没有多说,取出四个烙饼,“会有些硬,你们凑合吃吧。”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那个矮小稚童过来拿走烙饼。
硬邦邦的烙饼,每咬一口都好似要用出吃奶的力气,但四人仍旧吃的津津有味。
裴礼看了眼外面的雨幕,干脆坐到了桥下的一块石墩子上。
世人皆言烟雨江南,夏季的雨,若是雷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我叫大白帆,她叫小白鸽,他叫小飞侠,他叫小胖鱼。”
那个矮小的稚童分别介绍着。
裴礼问道:“他们名字都是小,为何你是大?”
“当然是因为我是老大!”
大白帆拍了拍胸脯,理所当然道:“他们叫我大哥,我教他们练功夫!”
裴礼莞尔一笑,“你还会功夫?”
“那当然!”
大白帆从几张破棉被下面,取出一根还算直的茶籽树枝,在桥洞下挥舞起来。
虽说他舞的不伦不类。
但裴礼却是来了兴趣,问道:“你姓杨?”
大白帆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裴礼并未回答,视线在这小孩身上停留。
看着约莫五六岁。
时间倒是对的上。
在六年前,悬州杨家,世代忠烈,镇守边境有功,家主杨涛被加封上柱国。
大虞皇帝将三公主虞乔嫁于杨涛之子杨庆。
怎料公主出阁未至一年,便是自缢于杨家。
为此,陛下震怒,欲诛杨家九族。
幸有太子说情,最后只诛了杨家三族。
太子得了个仁慈的名头,杨家却是树倒猢狲散。
此事当时属于禁忌,无人敢谈论。
裴礼也是无意间听师父说起,当年杨庆早有意中人,对于三公主根本没有感情。
三公主也是得知杨庆在外养了小妾,还育有一子,这才心灰意冷。
杨家被诛三族时,杨庆在外的私生子却是未被发现。
而这个拿着茶籽树枝的小家伙,刚才使得就是杨家枪。
此乃杨家不传之密。
这自称大白帆的小家伙,多半就是杨庆之子,上柱国杨涛之孙。
裴礼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杨帆,扬帆起航的杨帆!”
“你的功夫是谁教的?”
杨帆心生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
裴礼笑了笑,对方不说,也无需多问。
这时,雨渐渐小了。
裴礼起身,与四小只挥手道别,往雨幕中走去。
隐约间,身后传来一句话。
“教我功夫的人已经死了。”
裴礼微微顿了顿。
或许对一个孩子而言,无依无靠太过残忍。
可这世界就是这样,有些人能活下来,就已是不易。
杨帆能幸免于难,一定是杨家千方百计争取而来的。
“好好活下去。”
说完,裴礼渐渐消失在雨幕。
小杨帆看着漆黑的夜幕,久久无法回神。
教他功夫的那个男人,就总是跟他说这句话。
好好活下去。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马车内,陈香询问道。
裴礼道:“躲雨。”
“哦。”
陈香没有再问,只多看了眼不远处的石拱桥。
“大哥哥,玉笛拿回来了吗?”
陈平挥舞小拳头,“那个小偷在不在下面,我帮你去教训他!”
裴礼笑了笑,并未回答。
风雨初歇,马车驶入了漆黑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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