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的时间犹如白驹过隙。
盛涉川依旧没有来。
李元锦从一开始专心致志地学习武学以及刺绣,到后来心思已经完全不在那上面了。
李颜轻早上又带回来一份隔夜的凉粥,这一次连酱菜都没有了。
“已经十天了,掌门……还在小姐那里吗?”
李元锦看着那碗白粥,呆呆出神。
“嗯,还在。”
“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来了?”
李元锦默默看着半掩的窗户,心中微微有些失落。
“应该不会吧……那天掌门离开的时候还跟你说过好多话,还给你武功秘籍看,看样子不是不喜欢你了呀。”李颜轻心里也没有底,但还是想办法安慰李元锦,“而且这几天我也想办法替你去前山打探过消息,那荃屿君到现在还没走,掌门一直在招待他,听说最近他们还要相约去给荃沅君扫墓,这一来二去的,恐怕还要耽搁一段时间。”
“这样啊……”
李元锦的神色中难掩哀伤之色,看得李颜轻也有些动容。
他可怜李元锦年纪小小,无依无靠,而且身有残疾,说得不太好听点儿,在这里生活全仰仗盛涉川的宠爱,因此一直有些可怜李元锦,每每李元锦问起,他还要想办法来安慰李元锦,帮他转移话题。
“好啦好啦,你现在想些也没有用,毕竟只要荃屿君在一日,掌门就不能随心所欲嘛,诶!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还想给掌门织个剑穗用来答谢掌门给你秘籍吗?你是不是还没开始做?你现在就开始做吧,我陪你一起。”
李颜轻说着就要给李元锦拿盛放针线的箩筐,可是他还没拿到箩筐,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阿元,好久不见了。”
熟悉的声音仿佛是毒蛇吐出的信子,落在李元锦的耳中,令他不寒而栗。
李颜轻也好奇地扭过头看向门口,结果发现一个容貌秀丽,笑容清浅的“年轻”妇人正在几名青城派婢女的簇拥下出现在那里。
“夫人……”
直到李元锦颤颤巍巍地开了口,李颜轻才意识到对方的身份!
来者正是度无忧的母亲,青城派的掌门夫人,令狐娴。
她虽然已经年近四十,但因为保养得宜,看起来就像是度无忧的姐姐,而非母亲。
“我来的不巧,你们是在吃早饭吗?”
令狐娴似笑非笑,边说边往房间里走去,然而她每逼近一步,李元锦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尽管和令狐娴接触的时间有限,但他已经领教过对方的本领。
早在她和度无忧来蜃楼采买他的时候,因为他问了一句“能不能不侍寝”便被她在寒冬腊月按进了一盆刚融化的冰水里,窒息到手脚瘫软,命悬一线。
“慢着!你不许进来!掌门说了,没有他的命令,元公子不可以见任何人!”
眼看着李元锦瑟瑟发抖,李颜轻连忙挺身而出,挡在李元锦身前,不许令狐娴靠近李元锦。
令狐娴看到李颜轻的举动,微微有些诧异,随后有点嘲讽地冲李元锦取笑道:“阿元,你在这儿过得不错嘛,盛掌门给了你一条看门的好狗。”
“放肆!”李颜轻眉头一皱,右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匕首,怒视着令狐娴。
李元锦见李颜轻一副要拼命的架势,连忙扯了扯李颜轻的袖子,小声辩解道:“夫人,颜轻是我的朋友,请您不要这么说他。颜轻对不起,我替夫人向你道歉,你……你先出去吧……”
“什么?”
李颜轻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元锦:“我走?你单独跟她一块吗?你能行吗?”
“嗯……能的,你放心走就行。夫人她……她是我的舅母,不会……不会伤害我的。”李元锦小声说道,“而且我现在有点武功,不会随便受人欺负的。”
“那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事情你赶紧叫我,这可是嵩岳派的地盘,你虽然被养在深宅,没被公之于众,但也是掌门的人,由不得别人随便欺负,她敢难为你,我就告诉掌门!”
李颜轻说话的时候故意狠狠瞪了令狐娴一眼,似乎在恐吓令狐娴,但令狐娴只是微微一笑,显然没有把李颜轻的威胁放在心上。
李颜轻前脚出了门,后脚青城派的人便把门关得紧紧地,还派出两个武功高强的婢女将李颜轻远远拦在门外。
房中只剩下李元锦和令狐娴等人,李元锦紧张地站在原地,深深低着头,反倒是令狐娴坐在了房中的锦榻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李元锦身上的新衣裳。
“盛掌门很疼你吧?瞧着连衣裳都换了新的,你的姿容也更胜从前了。”
“奴……奴的衣服是自己缝制的,布料是颜轻给的,不是掌门赏的……”
李元锦话还没说完,令狐娴忽然横了一旁的一个婢女一眼,那婢女也是个人精,立刻走到李元锦面前,挥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在李元锦脸上:“放肆的东西,才陪了几日床就把自己当主子了?竟敢站着跟夫人说话。”
李元锦闻言慌忙跪下,不敢吭声,满头的青丝随着他下跪的动作尽数滑落下来,像他逆来顺受的脾气一般柔顺。
“啧,你这是干什么?元锦如今是我的外甥,无忧的表弟,盛掌门的爱妾,换身衣裳怎么了?”
“哼!夫人说的话可太抬举他了,明面上他是咱们家的表少爷,掌门的爱妾,可青城派的人都知道他只是个从蜃楼买来的贱奴,蜃楼是全江湖最最肮脏的地方,哪个名门正派会纳一个蜃楼出身的下贱货色做妾室?也就是盛掌门不知道,才拿他当个宝贝。”
“……”
令狐娴冷冷听着旁人的话,随后把目光移到李元锦的头发上,尤其是那根雪白的玉簪。
这是李元锦陪嫁之前,她从自己的首饰盒里挑出来的两根不常戴的,以前她只嫌它们太过素净,没想到配在李元锦的头上却颇具风情,秀气迷人。
“跪的那么远干什么?爬过来。”
李元锦连忙手脚并用,小心翼翼靠近令狐娴。
然而当他刚靠近令狐娴,令狐娴忽然起身,伸手扯下了他束发的玉簪,摔在地上,碎为四节。
李元锦惊慌地看向忽然生气的令狐娴,令狐娴一脚踩在李元锦的手上,而那些玉簪的碎片则恰好深深钳进李元锦的手心里,李元锦半是疼痛,半是担忧自己的手指,他不怕挨打,不怕受疼,只怕自己的手指坏了,连刚学的武功和刺绣都碰不了了。
“夫人……夫人留情!夫人……”
“哼,贱东西,你不过是我们青城派买来的一个贱奴,当初买你的时候,我说得清清楚楚,我帮你赎身,你想办法搞定盛涉川,不要让盛涉川和无忧同房,可现在盛涉川已经在无忧那里十日不止,无忧烦恼得要命,你却有闲心在这里拈针刺绣?还缝什么衣裳?你好惬意啊!真不知你是小姐,还是她才是小姐!”
“夫人……我没有……是掌门不来我这里,是因为荃屿君……”
李元锦话还没说完,令狐娴松开他的手大骂道:“你是什么东西?还要等掌门来找你?你以为自己有多大的魅力?男人还要围着你转不成?真是笑话!”
李元锦被令狐娴骂得不敢吭声,只能深深低着头。
令狐娴发了一通火,见李元锦却始终一副不知反抗,茫然无知的样子,不由得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丝毫都不解气。
随后,她厌恶地看向李元锦道:“你既然不懂得要主动讨男人的欢心,那还穿得这么花枝招展做什么?你想穿给谁看?还不赶紧脱下来!”
李元锦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为难地看着周围的人,他也懂得一些廉耻,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脱光衣服,披头散发。
但令狐娴却误以为他是在无声地反抗自己,于是吩咐周围的人道:
“你们还站着干什么?把他身上的衣服撕了!穿得这么招摇,没得让人恶心!”
“是!”
令狐娴一声令下,四周的婢女立刻围上来,对着李元锦便是一顿撕扯,她们身上都有武功,撕扯的时候更算不上柔和,说是撕扯衣服,实际上李元锦的皮肤和头发都遭了殃。
“等一等!小心他的手!”
几个人在撕扯的过程中忽然发现李元锦的袖中居然暗藏了几枚绣花针。
“袖里乾坤,绵里藏针”正是嵩岳派《银毫千秋》的宗旨,几个江湖经验丰富的婢女立刻认出了这些暗器,拿来呈给令狐娴看。
“好……好,好一个盛涉川,他还挺照护你,竟连嵩岳派的看家本事都教给你。你把这东西藏在袖子里是打算干什么?暗杀我们吗?”
李元锦身上的衣服被扯得稀碎,他匆忙整理仪容,勉强遮住自己的身体,慌忙解释道:“夫人……夫人!这是掌门随意教给奴防身的,奴不是想用它们来伤害夫人!夫人救奴离开蜃楼,这份恩情奴无论如何都不敢忘!奴一定会遵守约定,好好伺候掌门,不让掌门去烦小姐!”
“哦?你也记得是我救了你,还知道要报答我,我还以为你只顾着吃这些残羹冷炙,连报答我的事都忘了呢。”令狐娴说完,将那几枚银针一根一根深深刺进李元锦的胳膊上,李元锦想要挣扎,但四周的婢女却围上来将他死死按住。
“不许叫,你给我忍着。你要是胆敢出一声,或是把这件事告给盛涉川,我就把你以前勾引过轩辕岛少主律宗瑢的事宣扬出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你之所以被卖到蜃楼,就是因为你不知廉耻,以一介奴婢之身,勾引轩辕岛的继承人,结果被轩辕岛岛主和夫人绑到蜃楼卖了。”
“律宗瑢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你却已经进过蜃楼,败坏了名节,你也不希望他因为与你有染而导致身败名裂吧?”
“瑢哥……”李元锦的痛呼卡在嗓子里,律宗瑢这三个字,像是一把铁钳子,狠狠卡住了他的喉咙,眼泪更是决堤一样坠落下来。
那个曾经许诺要娶他为妻的少年是世界上最刻毒的刀。
哪怕只是听到他的名字,都让他觉得像凌迟一样痛苦,但同时,更不愿让他受到一点儿伤害。
“不……不要……我听话,我不疼……我也不说,只求夫人,求夫人别伤害……别伤害瑢哥。”
“哼!真是个贱骨头,他都不要你了,你却还想着他。”令狐娴冷笑着看向已经溃不成军的李元锦,把最后一根银针嵌入他的胳膊,“一天,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想办法把盛涉川弄回你这个地方,不要再让他去找无忧,你要是做不到……”
“我能……我能做到,今晚我就让他回来,今晚我一定能让他回来……”
令狐娴闻言,示意周围的人放开李元锦,李元锦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样子,像是一只被人刚玩虐过的狗。
“你最好说话算话,你既然说了今晚,那我就信你,若今晚办不成,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哦!对了,走之前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希望对你有用。”
李元锦泪眼婆娑地看向令狐娴,不解其意。
“这是江湖上的新消息,你可能还不知道。”
“轩辕岛的少主律宗瑢要和无量剑派的大小姐谢兰若成婚了,婚期就定在下个月。至于他们订婚的时间嘛……就在半年前,你刚被律宗瑢的父母卖进蜃楼没多久。”
“亏你那么爱他,可他倒好,转头就娶了别人,真是可怜呐。”
令狐娴的言语中有讥讽之意:“不过,要我说,这件事情也不能怪人家轩辕岛,谁让你出身贫寒,无依无靠,那轩辕岛的律氏夫妇一心想要儿子大展宏图,成为像盛涉川那样的少年英雄,这样的人家只会找门当户对的妻子,怎么会看得上你呢?”
“与其还想着那个律宗瑢,我看你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嵩岳派做盛涉川的妾室,盛涉川是个念情的人,只要你好生伺候他,即便你日后年老色衰,恩宠不在,他也会给你一碗饭,不至于把你随意打发出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