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时钰没去看黄牙子凄惨的后续,他有些恍惚的回到房间,夜色已深,他却一点困意也没有。
他脑子里全是柳如思可能的不同的人生,她可能被送入芳春院,可能被送入豪门锦衣玉食,也可能被康王选去从此耳不听口不能言…
然后他开始庆幸,庆幸她主动把握住了自己的命运,她选择了秦烈,而秦烈是个极好的人,她因此成了他心目中最好的存在…
远在千里的京城,能决定天下命运的御书房内。
“剿匪已经剿完了还不回来,最近时钰可有调集兵马再做什么?或者有其他的异动?”皇帝皱着眉问道,他有过一些预想,但时钰的行为完全没在他的预料中,反倒让他有些不安。
徐公公也是一脸费解,不敢私自猜测,只是像上次一样详细禀告道:“五万兵马就驻扎在剿匪之地没有移动过,按军律正常操练。剿匪完第一日,端王去了一间平民酒肆,然后抓走两个人牙子,当日在客栈地窖里实施了酷刑,一人挖眼去舌,一人被制成人彘放入当地勾栏瓦舍的茅坑中…”
“那两个人牙子可是做了什么事?!”皇帝眼中有些怒意,之前时钰信中说自觉受辱,他以为只是为了调兵剿匪的借口,现在听到这两个人牙子的下场,他觉得可能是真的!
时钰性情并不残暴,往往是杀便杀,不会故意折磨,让女子定生死处决山匪已经有些不同了,他本猜测时钰是看那些女子可怜心生恻隐…对了,之前还斩去知县儿子的手臂,只因其伸手欲掀一女子的帷帽。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让他感同身受?!
徐公公小心的说:“酒肆之中,客栈地窖中都没有探子在,不知人牙子做了何事…另外炮制完人牙子之后,端王将自己关在客栈中,三日不出,连房间…也未出。”
“碰!”
皇帝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满面怒容!他并不是多爱这些儿子,但他的儿子可以死于争权夺势,可以战死疆场,甚至可以死于中毒、病重,就是不能被人折辱!
“此事不要再查!也封住那些舌头长的碎嘴!”
皇帝目中有火光,他放任几个皇子互斗,即便是事关生死也不插手,但这次小八竟敢放任他人折辱自己兄长,实在太过了!
“让褚时琪明日出京,去西南边关当兵一年,从小兵开始!只要保证他不会死伤残就行…也不可被刻意羞辱!其余不准优待!”
“是!”
徐公公心里发颤,这是触到皇帝逆鳞了!平日里皇帝虽然对几个儿子都没有表现出偏爱,但他作为贴身太监,还是能看出皇帝对八皇子是有些许溺爱的。
皇帝平息了一会儿,然后轻叹道:“召时钰回京吧,也不能一直呆在那。”
次日,京城一片哗然。
最得宠的贵妃之子,丞相的外孙,也是有望被立太子的八皇子,居然被派去穷山恶水的西南边关当兵?
结合之前端王从西南边关回归遇袭的事情,众人也得出合理的猜测,应该是八皇子派人袭杀端王被皇帝知晓了,只是为保皇室颜面,不公开审理而已。
褚时琪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他赶在被遣送出京之前跑到丞相府。
“外公!怎么会这样?父皇他是怎么发现的?是褚时钰找到证据递上去了吗?!可是我完全想不到哪里有破绽啊!”褚时琪急得眼睛都红了,出去当一年小兵!谁知道一年能发生多少事!
丞相大半夜听到消息也想了一晚上,可也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知道派暗子通知山寨投降,可能会被褚时钰察觉,但即便知道是他们又如何,没有证据能指向他们。
然而褚时钰不知怎么做到的,就让皇帝相信了!并且越过大理寺审查,直接做出决定,看这雷霆之势,显然是不容二话!
“事已至此,你是必定要去当兵了。不过也不用灰心,你父皇有交待不能让你死伤残,也不让人折辱你,说明你没有完全失去圣心。”
丞相尽可能安慰着,随后又补充说:“再则,当兵也未尝不是机会,虽然说要从小兵开始,可也没拦着不让晋升啊,你不是羡慕康王、端王掌过兵吗?”
褚时琪冷静下来接受现实,咬着牙狠声道:“好,好得很!褚时钰你好得很!你且得意!他日,再走着瞧!”
随即褚时琪狠狠一甩衣袖,出门径直上了送他出京的马车,在到达边关前他还是皇子,浩浩荡荡的随行队伍丝毫不差。
两日后,八皇子被罚当兵和皇帝召回的消息,同时传到褚时钰这儿。
褚时钰顿时感觉自己被套上了缰绳,要被拉着离开他所向往的一切…
“王爷!这可是好消息啊!不管八皇子是不是因袭杀您的事儿被逐,但接下来他可是要在西南边关当兵,凭王爷您在边关军中的威望,他想翻身简直难如登天!”孙知照喜得几乎手舞足蹈。
褚时钰完全接收不到他的愉悦,他只是下意识的淡声回了句:“西南边关近十年都不会再有战事,派到这也是在保他安危。”
孙知照的喜意被打消了一点点,他挠了挠头说:“可没有战事难得战功,想从小兵升上去也难啊!”
沉默,褚时钰的脑子里只剩下和柳如思该怎么办的事。
皇帝有召就是自收到通传开始,第二日就要启程!再拖延也不能超过三日,除非是外界不可控因素影响,否则就是重病就是死了,抬也得抬回去!执意不回,便是欺君,身为皇子可能不会死,但也得脱层皮。
“有没有办法,让我失踪?”褚时钰喃喃般问。
“啊?”孙知照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岔了。
褚时钰随即也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他已经失踪一次了,再莫名失踪就奇怪了。而且东山村虽然偏僻,但也不是与世隔绝,早晚是会被找到的,到时候还会连累柳如思一家,甚至是整个东山村。
他烦躁得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实在太难了,他这辈子从未遇过这么难的事,也没遇到过这么想要的存在…
这么明显,孙知照也看出来王爷是在烦恼了,虽然不知道形势一片大好王爷在烦什么,但作为幕僚——至少外界是这么认为的,他有责任为端王解忧。
“敢问王爷,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褚时钰停下脚步看向他,自己毫无头绪,虽然这人没出过什么良策,但嘴巴还是严的,说给他听听也无妨。
“我…本王遇到了一块绝世美玉,极其想要得到,可此玉处于铁笼之中,只有一人可打开,但此人不是本王。”
孙知照愣了一下,这很难吗?随即说:“用个钩子,钩出来?”
褚时钰眯着眼睛有些鄙夷的看着他,他听不懂这是比喻吗?
随后褚时钰想着反正他别无选择,决定干脆顺着这个意思问吧,说不定能触类旁通。
于是他补充道:“不可偷,开笼之人不可冒充。”
“那…把笼子砸开、锯开?”孙知照一边建议,一边还在想怎么有这么奇怪的铁笼。
褚时钰无奈的叹了口气,又补充道:“不可砸,不可锯,世间无凡物可开。”
孙知照隐约意识到说的不是铁笼了,但也不知道指的是什么,于是试探道:“那把铁笼搬回去,再慢慢想办法?”
褚时钰刚想反驳,随即脑子里略微触动,找到了一点新思路。
他一直将东山村、秦晧、柳如思视为一个整体,想得到的是与柳如思和秦晧在东山村一起的生活。
这个整体确实是无解的,他的身份注定他不可能留在东山村。
如果只是把人带走呢?其实之前不是没有过这个想法,但一冒出来就被自己否决了…
一是把人带走就不可能是在东山村的那种生活,就是要放弃一部分;二是柳如思八成,不,九成九不愿意跟自己走;三是京城并非祥和之地,特别是他自己身处漩涡之中,怕会让她们陷入险境。
但现在,他突然觉得跟一辈子再无瓜葛比起来,这些问题都是可以接受、解决、预防的!
“备车!本王要去把美玉搬回来!”
褚时钰有些紧张,但眼睛里已经没了烦躁,只有一片决心。
“是!”孙知照知道王爷的烦恼已经解决了,顿时有些高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献策帮到了王爷!
“要人坐的马车!”
褚时钰郑重提醒孙知照,不交代他很担心会准备一辆拉货物的车。
随后他又补充道:“要平稳舒适的那种,多准备些垫子,还有瓜果点心零食放一些。”
“是…”
孙知照偷偷抹了把不存在的汗,他虽然已经猜到不是真的铁笼,但还没想到是人,还在想要不要找辆载重量大的辎重车…
纷乱的马蹄踢踏作响,出了金燕城东门,驰经官路,踏过几个乡村交汇的道路,走在不太分明的小径上。
褚时钰骑在马上,一边心急如焚的想见多日未见的人,一边绞尽脑汁的思考,该如何让柳如思同意跟他走,至少…别闹得太难看。
“王爷,是这条路吗?会不会走错了?”孙知照怀疑的看着眼前荒草荆棘之间的小径。
“不会错。”褚时钰肯定的回答,要不是东山村确实偏僻,他也不能安心呆十几天。不过当时坐着牛车慢慢悠悠的出来,觉得东山村好远,今日骑马不过一刻多就已经快到了…
骑着马再慢也很快,一行几十骑骏马停在东山村外的拐角处。
“王爷?不进去吗?”孙知照问,王爷今天也太怪了,虽然从失踪回来就有点不对劲,但也没今天这么夸张。
褚时钰紧张的磨了磨牙,然后低声道:“下马这边等着,我自己进去。”
“王爷!这不行!起码得让几个侍卫跟着!”孙知照强烈反对,王爷虽说有武艺在身,但双拳难敌四手,身边总得有能替王爷挡刀的人!
褚时钰没管他说什么,而是看向马车,突然想到把人带走总会有点行李,得有人搬东西。
“来三个人,一个驾马车进去。”
孙知照略微松了口气,有人跟着就好,这山村远远望着也不大,有什么危险外面的人骑马立刻就能赶到了。
褚时钰没指名谁跟着,于是孙知照腆着脸就成了三人中的一个,虽然他没什么武力值,但他敢保证他绝对会替王爷挡刀!
褚时钰经过几间土房民舍走向那片池塘,然后他越走越慢,绕过那片池塘的时候几乎是龟速前进…
“诶…秦义?”黄大石的声音洪亮,他确认般看了几眼,虽然衣着变得太好了,但脸是这张脸没错。
“你这就回来了?”黄大石见他身边有一辆看着就不便宜的马车,还有三个陌生男人一看就是以秦义为首…之前知道他是出门闯荡去了,可也没想到这么快就闯出名堂回来了!
褚时钰反而平缓了些心情,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而且也不见得会很难让人接受…看这黄大石的表情,不就是已经为他想到了合理的解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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