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新鲜的羊肠,在几人吃完早饭后就送来了。
柳如思能看得出到底有多新鲜了,还冒着热意呢,估计刚屠宰完,就把羊肠送来了吧?
还是让两个姑娘和小秦皓去读书识字,褚时钰又跟着柳如思钻进厨房,他发现这是少有的和柳如思独处的机会!
尽管昨日一开始有些不愉快,可背后不是成功过关了嘛。
看到柳如思要上手去清洗泛着腥臭味的羊肠,他又开始不舒服了,上前又想替代柳如思的工作…
“这个没有危险,我也不能光口头指导就教会你。”
柳如思迅速先一步就拿起羊肠,开始用盐水冲洗,已经上手了,那再阻止也没什么意义了。
如何制作羊肠线是柳如思反复摸索过的,没有合成材料的时代,这是能被人体吸收的,最优质的天然材料了。
目前她用于缝合的线主要是羊肠线和蚕丝线,蚕丝线主要用于缝外层,羊肠线用来缝内层,毕竟有些伤口太深,总不能把伤口打开拆里面的线吧…
看着柳如丝耐心的一遍遍把羊肠翻来覆去的洗,褚时钰渐渐的也把不舒服抛开,有意闲聊的问:“之前给我缝伤口有用羊肠线吗?”
用光滑的竹片顺去羊肠的粘液和油脂,柳如思点头说:“你腿上的伤很深,肌肉是要缝合的,普通的线不适合缝在里面。”
“里面的线好像没有拆掉吧?”褚时钰惊奇问。
柳如思淡笑着答疑:“羊肠线是可以被人体吸收的,现在应该已经吸收完了。”
所以当时觉得自己和她的牵扯都被去掉了,其实并没有完全断掉是吗,有一部分留在了身体里,成了他的一部分。褚时钰这么想着,就觉得身心愉悦,脸上也浮起淡淡笑意。
柳如思余光瞥到他一脸莫名的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她不由得想起昨天的梦…
“你如果…喜欢一个人,能给那人写三年书信,却不在那人面前出现吗?”柳如思试探的问。
“不可能。”
褚时钰立刻否定,她是想让自己别出现?光感情上他就根本不想跟她分开,这是一早就确定的事。
而且他打的就是水滴石穿的主意,水滴石穿的前提就是水能滴到石头上。若是连见面都没有,又怎么能磨开她心里几乎牢不可破的铁笼?
柳如思了然,继续处理羊肠。就说嘛,褚时钰只会恨不得24小时在她面前刷存在感!怎么可能写三年情书,她都还不认识?果然就是个离谱的梦。
一旁的褚时钰满心惊疑,她什么意思?想让他三年不出现?是有三年期限的,而不是直接让他离开…为什么?
这两日她的状态都有些反常,几次刻意的抗拒他,是什么导致她这样反复?
他们前些日才一起经历了生死磨难,这该让他们更加亲近才对。而她开始抗拒,是因为看见城外的开水点,她明显是赞赏这个做法的,可那时她眼里却有愧疚…
难道,她已经被他打动了?!只是放不下对秦烈的感情,所以试图通过把他赶走,来摆脱心中的两难?
褚时钰的心砰砰直跳起来,昨天她应该是明白了,他是不可能被赶走的,那今天提这三年是什么用意?
难道她想用三年的时间来想清楚?所以让他别出现,别干扰她的思考吗?
但这是不可能的,现在放任她去思考,她只会选秦烈,而且说不定就是调虎离山之计,那他岂不是一场空。
或者,她是想…为秦烈守节三年?
这个最有可能!发现摆脱不了他,又不可能僵持一辈子,所以她给自己定了期限,就像秦烈守了她三年一样,她也想给与秦烈的感情一个郑重的交待?
褚时钰看着柳如思的眼睛越来越亮,如果是这样就最好了!秦烈已经死了一年多,那三年守节就剩下不到两年了!
落在身上的眼神越来越炙热,柳如思不由得寒毛竖起,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很正常,没哪里走光啊…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了,她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转头问:“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觉得你很好看。”
虽然得出了一个美好的推测,但这个推测的可能性有待怀疑……褚时钰暂时决定不向柳如思确认,就当给自己留个念想好了。
尽管感觉不是这回事,但他说完后眼神就收敛了,柳如思也给出被夸的标准回应:“谢谢,你也很好看。”
这回答很敷衍,可褚时钰听见这回答,不由得想起最早初的相见。她两次转过他的脸给别人看,让人分辨他与秦烈,然后两人都给出了他比较好看的回答…
人都会通过周围人的反应和评价对自己的美丑作出判断。所以,对于自己的长相,褚时钰是有自信的。
但柳如思似乎不认同…除了可能真的审美不一样外,应该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那是不是,当有一天她觉得他比秦烈更好看时,就证明她把感情转移到他身上了?
“你觉得,最好看的男人是谁?”问题问出口,褚时钰就满心羞耻,从前的自己绝对想不到他会问这种拈酸吃醋的问题!
柳如思神色莫名的抬头说:“我不是魔镜。”
“嗯?”褚时钰一脸迷茫。
于是,柳如思一边继续制作羊肠线,一边给他讲起了白雪公主的故事…
“很久以前,某一个朝代有一个小国…”
柳如思以前给小秦皓讲过这些童话故事,都是把里面的西方元素替换掉的,如今再讲一遍也有条不紊,只不过习惯性的用了给儿子讲睡前故事的轻柔语气。
“从此,公主和皇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说出最后一句童话的惯例结局,柳如思却有些晃神。
童话最好的地方就在于,总在最圆满的地方结束。而两个年轻主角的漫长人生,在结局之后有太多可能…就像她与秦烈的生死两茫茫。
而她的父母,一开始不也是别人眼中的金童玉女,他们正是在结婚的美好结局后,情况急转直下,青春肆意的爱情始于荷尔蒙和姣好容颜,败给生儿育女、家长里短…
“这公主未免太过愚蠢,已经被追杀过一次了,居然还会吃陌生者给的苹果。”褚时钰评价道。
柳如思忍不住笑了笑,她也觉得许多童话都不怎么合理,比如王子居然会去亲吻从未见过的死人,就算公主长得再好看也不合理吧。
“这故事不合理,那个小国的君主是摆着看的吗?而公主真的像故事里那么单纯善良,她真的能看着皇后穿上烧红的铁鞋起舞至死吗?”褚时钰更深度的给出质疑。
柳如思一愣,她倒是没想到这点,她最初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她正试图接受父母施加给她的伤痛,她没有余力去想象故事里的残酷了。
柳如思正将羊肠分割成细线,褚时钰终于趁她愣神之际,插手抢走了这活!
询问了她需要的宽度,就径直开始下手,他的手很稳,分出来的宽度异常精准,打消了柳如思坚持自己来的想法…
一边拿肥皂洗去手上的异味,柳如思一边继续闲聊:“所以,她不应该报仇吗?”
“仇自然要报。只是,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良善之人往往恻隐之心更重,即便是仇人,也少有能目睹受刑的。”
故事里一直在强调公主的美丽与善良,有多美丽才能让一个素未谋面的皇子去亲一具尸体,褚时钰想象不到,但善良在故事的结尾就显得不合理了。
“而且是在婚宴那样的场合,公主应是更享受大仇得报的快感,她对皇子的感情似乎也不怎么深厚。”褚时钰又提出新的异议。
柳如思抄着手坐下,随口顺着问:“怎么说?”
褚时钰却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她说:“我是绝不会在婚宴上报仇的,婚宴喜庆祥和都怕有所不及,怎会故意弄些血腥哀嚎的晦气东西。”
还真是三句话不离表达心意…柳如思撇开视线,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问:“你也有要报的仇吗?”
褚时钰收回目光,神色有些冷然,许久才说:“有仇,但不执着于报,若是时机巧合,顺手报了也可。”
一些难言之隐吗,柳如思目光放在逐渐成丝的羊肠上,没再问,她尊重每个人的秘密。
然而褚时钰偷偷瞄了眼她的神色后,又幽幽开口说:“我出生之时,父皇还是早已分封在外的宁王,我前头已有两个兄长。大皇兄,也就是现在的康王,他是王妃所出,居长居嫡。二皇兄是赵侧妃所出,出身也算不错。”
柳如思摆出认真倾听的态度,暗道,这是你自己想说的,那我就勉强听听吧。
尽管是他有意为之,但说起这些往事,他的神情还是冷漠了些。
“而我,是府上养的舞姬所出,舞姬之于皇室宗亲与奴婢丫鬟也无异。我不过是父皇欣赏舞姿过后,见色起意后的结果…”
“之后,一是前头的位份都已经被占了,二是生母出身卑贱,所以我生母只被收作妾室,且因为是签了卖身契的奴身,深究之下就是贱妾。”
柳如思略略侧目观察他的神情,他似乎并非像言语中那样,嫌弃生母的出身,眼中更多的是淡漠。
褚时钰一边保持着手上动作的稳定,一边沉浸在回忆中,似乎并没有发现柳如思在观察他。
“父皇还是宁王的时候,已经立了太子,作为分封出去的王,其实就已远离了政治中心,通常不被认为是皇位的竞争者。而父皇当时的封地更是偏远,因此王府里的妃妾都还算和睦。”
“毕竟就一个世子之位,亲王之后会降为郡王,没什么可争的。已有世子后,宁王府的妃妾对于子嗣也不那么在意,所以我三岁前由我的生母抚养。”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先帝会在临终前发遗诏让父皇即位。总之当整个王府的人匆匆迁至京城时,父皇已经登基一个多月了,所有人的身份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宁王妃成了皇后,赵侧妃和其他女眷成了各种妃嫔。”
“按理说我的生母生有子嗣,应该多少封个嫔位,但几个生有皇女的都被封了位,她却只被列为美人…不过要是单论她的出身,好像又是合理的。”
“而同样怪异的是,大皇兄理应被立为太子,可父皇也未有表示,如其他子嗣一般被统称皇子。”
“还有另一件事,便是入了皇宫,众人就发现多了一个不是王府来的女人,是丞相府的嫡女,直接被封为贤妃。”
“入宫一年不到,我三岁,便被转到贤妃名下养育…”
柳如思再次侧目,就见他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了下来,眼神放空似乎有些哀伤…
她犹豫了一瞬,轻柔出声问:“是舍不得生母吗?”
褚时钰轻轻摇头,看向她嘴角勾起,可一双瑞凤眼中还是化不开的怆然,似是强颜欢笑般说:“我不像秦皓记忆力那么好,三岁前的事没什么印象,我连生母长什么样子…都忘了。”
柳如思不禁为他感到心酸,只是这种事情,又该怎么安慰呢?童年的遗憾,怕是没有什么是能抚平的吧…
静默了一会儿,他又有些惆怅的往下说:“原本,也是好的,据说贤妃先天体寒,不易有孕,把我接去抚养时也是视如己出,尽心教导。”
“可惜好景不长,我六岁时贤妃怀孕了,七岁时贤妃诞下八皇弟,而后贤妃晋为贵妃。而我,一开始是被漠视,然后是厌弃和打压…”
柳如思恍然,轻声说:“可你说有仇,却不执着于报…”
褚时钰目光中有冷意,淡声道:“人更爱自己的亲子,是常理,她有意苛待于我,是仇,但并非必报的大仇。”
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柳如思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她,你的生母才只能是个美人…”
“我知道,大多数人都知道,我自一入宫,就被预定送到贤妃那里了。”
他的语气愈发冷漠:“九岁那年,我生母与禁军副统领私通被人告发,而后被父皇赐了鸠酒。”
柳如思一滞,随后想起许多经典宫斗桥段,下意识问:“是不是被陷害的?”
褚时钰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有些无力道:“我查过了,反复查了很多次…是真的,那名禁军副统在宁王府就是父皇的近身侍卫,早在宁王府他们就暗通款曲了。”
“若不是我这双眼睛,与父皇几乎一模一样,怕是连我的身世都会被质疑。尽管如此,从那之后,我在宫中的处境…”
褚时钰轻叹了口气,不再往下说了。
犹疑了一会儿,柳如思轻声说:“可能她本就与那侍卫情投意合,是你父……不能只算你生母的错。”
褚时钰有些奇怪的看向她,疑惑问:“可她已是父皇的妾室,你不觉得…她该守身吗?”
柳如思略略皱眉,三观又开始碰撞了吗…不过她也不介意让他知道她与忠贞不符的想法,本来也没想让他对自己有好感,不如畅所欲言:“那谁…对你生母又不好,另有情意相通的人在,为何要守身?”
他差点脱口问一句,那你为什么要为秦烈而守,还没问出来,他就反应过来,秦烈对她很好…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是不是对她足够好,她也能认可他?
“所以…在你看来,是你生母的错吗?”柳如思轻声追问,看他的态度,好像对生母也没什么情意在。
“不是对错的问题,而是她这么做,必然是没有考虑到我的处境…就像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或许她也忘了曾经诞过一子。”
褚时钰闭眼盖住了眼里的神色,在那之前他曾想过,将生母的地位扶起来,然后脱离贵妃的名下…
“怨恨是没有的,只是也没有母子情在。”
看着他有些低迷的神色,柳如思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褚时钰该不是因为母爱缺失,看到她对小秦皓的关爱,才对她有了执念吧?!
问题来了,她也不可能填补他的空白啊!这么大个人了,怎么都母爱不起来好吗!
离谱但又有点合理的推测,让柳如思整个都别扭得慌,掩住内心的窘况,她半开玩笑的转移话题说:“那照之前的故事,你应该是白雪皇子?”
一双瑞凤眼都快瞪圆了,褚时钰难以置信的看向她!
柳如思不由得好笑,褚时钰别的不说,白是真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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